第 160 章 心虛(1 / 2)

眾人口中“流年不利的龔兄”姓龔名興源,其父官至知州,也算是出自官宦之家。

龔興源二十出頭便進學,其後卻生生蹉跎了二十年,屢屢在鄉試這一環碰壁,直到今年二月的恩科,他總算得償所願。

許是厚積薄發,終於苦儘甘來,許是運氣不錯,恰好碰上了賞識他文風的主考官,龔興源不僅中舉,還一舉登上鄉試榜首。

換而言之,他同謝拾一般都是湖廣解元。隻是謝拾中的是上一科,而他是這一科。

雖則如此,二人的聲望在京師之內卻有天壤之彆。提起湖廣謝知歸,十個士子中倒有九個認得他,至少一半都讀過他文章;

而提起龔興源這個名字,大家的第一反應隻會是茫然:“這誰啊?很有名嗎?”

或許湖廣學子知曉他的大名,但也僅限於此而已。他們從來不會像推崇謝拾一般與有榮焉地將“今科湖廣解元”掛在嘴上。

提到“湖廣解元”,眾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始終是謝知歸而非龔興源。仿佛“湖廣解元”這一榮譽,天經地義隻屬於謝知歸一人。擁有同一榮譽的人倒像是碰瓷的阿貓阿狗。若將此二人一並提起,反倒是過於荒謬了。

蓋因各省學子之間縱然表麵上和和氣氣,暗中未必沒有互相較量競爭高低的意思。

而解元,便是各省學子中的頭麵人物。旁的省抬舉的都是江南二傑這一流的俊彥,湖廣既有一位足可蓋壓群英的人物,難道要棄之而抬舉這“大器晚成”的龔興源?

此人與謝拾可以說截然不同。既沒有吟詩作賦的才華,也沒有針砭時弊的本事,隻有滿滿一肚子的聖賢書,以及精研八股文半輩子,全憑經驗堆砌起來的製藝本領。總而言之,這是個最擅長也隻擅長應試的人。

同樣精研製藝的讀書人或許很願意同他交流。但自詡才華橫溢,隻將八股文視作工具,懷有遠大抱負的讀書人,譬如江南二傑之流,與這等隻知圍著應試打轉的“庸才”之間,隻能說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反之,謝拾卻是其座上賓。

於是,儘管同在湖廣會館,同赴京師應考,同為湖廣解元的二人待遇卻截然不同,隻說兩人的朋友圈子便是天上地下。

一個是京中風雲人物,與最頂層的讀書人交遊,邀請他的雅集都有一定的門檻;另一個泯然眾人,往來之士不過平平而已。

或許正因如此,龔興源與謝拾的關係並不親近。

他既非出自襄平府學,又與謝拾並非同案,二人隻是入京後才相交的陌生人而已。

謝拾隱約意識到這位龔兄不大喜歡自己,平日裡自然也就少與他往來,隻將關係維持在不熟的點頭之交狀態——畢竟交友是雙向的,彼此既不合拍何必勉強?

謝拾卻不知,平易近人同誰都能談上幾句的他,偏偏在遇上龔興源時少有言語的表現,被心思細膩敏感的龔興源解讀為“清高傲慢看不起人”,進而腦補為“同為解元,憑什麼看不起人?難道是他覺得我不配?

”。

如此一來,他對謝拾的觀感難免進一步惡化。而對旁人情緒感知頗為敏銳的謝拾,自然就更不願意理會這位龔兄。

儘管心中對彼此觀感不佳,卻不影響二人道左相逢互相問候,做普通的點頭之交。世上原也沒有人人都得喜歡某人的道理。

謝拾並未將此放在心上。

他壓根不曾關注龔興源。

直到此時——

“……龔兄竟然誤了會試?”

前些日子他一門心思投入會試,不曾分心他顧,會試結束後又在房中呼呼大睡一日一夜,本就與龔興源少有交集,自八月初九會試以來,謝拾尚是首次見到龔興源。

後者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模樣,以及周圍士子的議論感歎,著實令謝拾大吃一驚。

“知歸醒了?”姚九成與張宥在謝拾身邊一左一右坐下,前者順手從桌上拿起一枚包子吃起來,邊吃邊將打探的消息與二人分享,“這回龔興源真是倒楣透頂……”

“八月初八夜裡,大家驅車赴考時,此人不知得罪了哪路菩薩,先是車夫不小心走岔了道,緊跟著又在半路上遇到一夥吃醉酒的紈絝鬨事耍酒瘋,不止馬車被堵了少說半個時辰,他自個還磕傷了一條腿。等他不顧傷勢趕到貢院,大門已落了鎖!唉,我都忍不住同情起他來了。”

姚九成嘖嘖搖頭,語氣頗為唏噓。一來這遭遇著實令人很難不同情,二來龔興源性子雖不討喜,此前還與姚九成有過口角,見他如此倒黴,姚九成也不好幸災樂禍。

謝拾不由蹙起了眉頭。

儘管他曾從龔興源身上感受到若有若無的敵意,結合徐夫子的提醒,他因此而有所戒備。然而論跡不論心,對方終究並未做什麼,甚至都不曾對他口出惡言,反倒令謝拾對自己的“小人之心”頗有些慚愧。

聽了龔興源的遭遇,他不免生出幾分感同身受的憤怒,會試順利的喜悅都散了幾分:“此事未免太過,難道就此算了?”

按理來說,當時已是宵禁。何況會試當日通往貢院的街道都有軍衛把守關鍵路口,竟然還有人在這等特殊日子當街鬨事?龔兄那輛馬車究竟是走岔道走到了哪裡啊!

謝拾隻感覺不可思議。

況且做錯事的人豈能沒有懲罰?

幾個醉酒鬨事的紈絝生生毀了一名舉子的會試機會,這不僅是浪費二年而已。須知機會稍縱即逝,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錯過此次會試,焉知往後對方是否還有希望?才華橫溢的觀瀾居士都數次會試碰壁呢。

“不然還能如何?考官破例讓他赴試不成?”姚九成一時誤會,很快便反應過來,言道,“醉酒鬨事的紈絝據說當場被衙役帶走,在衙門關了一夜,查明其中原委後,次日他們就被各家領了回去。”

姚九成的語氣似乎稀鬆平常。

他算是豪富出身,雖不曾利用身份欺壓普通百姓,卻深知權勢的力量,故而他隻是替龔興源歎一聲倒楣,不至於憤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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