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夫絕非騙財,是那孫大公子苦苦哀求說得可憐……”謝鬆語氣悲憤,“鄭大夫醫者仁心,並不在意這些。以前也曾有過囊中羞澀的病人,鄭大夫救人要緊,見病人家中拮據,連診金都不曾收,墊付的
藥費也隻道日後再還他。”
謝拾好奇:“那藥費還了嗎?”
謝鬆點頭又搖頭,語氣複雜:“有些病人還了,有些沒還。”
“!”多日普法小課堂帶來的成果讓小團子靈光連閃,他隨手撿起一根枯樹枝,在地上刷刷寫下幾行字,土屑四處紛飛:
違本方詐療疾病而取財物x
對症下藥√
非為錢財,憫其無後√
死者不遵醫囑√
在夢中見多識廣的謝拾突然一拍手:“或許大哥你可以找到鄭大夫治過的病人,說服他們出麵證明鄭大夫的醫術與醫德。”
——試想一番,審案當日,無數曾經的病人來到縣衙前,替鄭大夫力證清白,該是何等震撼?退而求其次,即便人不到場,一份蓋滿病人手印的文書,亦是鄭大夫醫術與品行的最佳證明。
既然鄭大夫醫術高明、品德高尚,為孫大公子診治自然不是貪財,而是憐憫其無後,出於醫者仁心,不存在害命動機。
如此,將會大大打動張縣令——前提是張縣令秉公執法,並沒有被孫家收買。
不得不說,謝拾的建議打開了謝鬆的思路。他若有所思:“永濟堂有診治病人的記錄,可以找永濟堂的管事。有機會澄清害死人的汙名,永濟堂定然願意出麵。”
能在玉泉鎮上開醫館,永濟堂並非毫無人脈,但孫家畢竟沒了一條人命,鄭大夫名聲已毀,付出代價救他不值得而已。若是不僅能洗刷汙名,還能讓永濟堂的招牌更加閃亮,永濟堂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兄弟二人瞎琢磨一番之後,謝拾決定祭出自己的終極大招——有問題就找老師。
畢竟他隻是個孩子,哪裡知道自己的主意靠不靠譜,自然要找徐夫子查漏補缺啦!
這一天的普法小課堂結束後,謝拾原原本本複述完兄弟倆的對話,便仰著頭眼巴巴望著徐夫子:“夫子以為如何?”
小團子擺出一副求誇誇的姿態,徐夫子一時無言。隻能說小弟子太會學以致用了。
一起發生在玉泉鎮的小案件,照他這麼折騰下去,隻怕得鬨成轟動全縣的大新聞。
小小年紀,腦袋瓜子未免過於靈活。稍不留神,總擔心小弟子會走上歪路啊!
為小弟子操碎心的徐夫子麵色如常:“……此案並不複雜。隻要證明藥物對症,是孫大公子未遵醫囑服藥就是了。”
能出麵作證的,除了鄭大夫身邊的學徒,孫大公子的心腹,還有他的枕邊人。
孫大公子那位“無所出卻霸著丈夫不許納妾”的妻子,徐夫子並不曾見過,雲氏卻知之甚深,她斷言道:“王姐姐性情正直,必不會坐視無辜之人蒙冤枉死。”
雲氏一語成讖。沒過兩日,縣衙開堂審理鄭大夫一案。孫大公子之妻,一身素服的王七娘竟出現在縣衙大堂,當堂自首。
“……人是我殺的,藥是我喂的,我看著他倒在床上,手腳麻木,氣息斷絕。”
至於殺夫的原委,
王七娘麵色平靜:“原以為我們琴瑟和鳴,他生不了孩子,罪名扣在我身上,我不在乎。他想生孩子,我陪他看大夫,親手為他熬藥……”
可他萬萬不該,見偌大家業將要交到二弟手上,便打起借種生子的主意……⊙[(”
提起這話,王七娘都嫌惡心。
孫大公子第一次提出這個主意時,她隻以為是一時昏了頭,直言拒絕。卻不想他一直不曾死心……這回小年夜,二房一家陪在孫老爺身邊其樂融融,孫二公子借著一雙兒女出儘風頭,儼然以未來家主自居。她那位夫君再也無法維持理智,回房後就對她緊緊相逼,拿多年夫妻情分相挾,不惜下跪,甚至連借種人選都有了,麵目猙獰近乎可憎。
王七娘的回應,是哄他趁醉吃下了所有補陽丸。讓這個曾經愛過的男人在徹底麵目全非之前與她告彆,是她最後的溫柔。
在王七娘的偽造下,他的死亡本該是“不遵醫囑,服藥過度而亡”,奈何承受喪子之痛的孫老爺緊緊咬住鄭大夫不放,非要鄭大夫償命不可。即便想辦法替鄭大夫脫罪出獄,孫家也不會善罷甘休。
這份仇恨不該由鄭大夫背負。
王七娘終究是站了出來。
人是她殺的,這條命也該她償。
真相一出,“王七娘殺夫案”轟動全縣,鄉野嘩然。不惜自毀名聲也要維護夫君名譽的“賢妻”,親手弑夫的“毒婦”,以及分明早已瞞天過海,卻為了不殃及無辜而投案自首的“義士”……無論是否讚同她的所作所為,伴隨說書先生口口相傳的故事,這位“奇女子”的名聲終將傳揚開去。
謝拾與堂兄商量的招數一個都沒來得及使出來,鄭大夫已然全須全尾地出了獄。
這個結果令謝拾不大得勁。像是卯足了力氣蓄足了勁,最終卻一拳砸在棉花上。
小家夥足足鬱悶了好一陣子。
若是像夢中那些美滿的故事一樣發展,難道不該是#五歲幼崽揮手出妙計,鄭夫子洗清冤屈平安得脫險,孫大公子自作自受“死得其所”,王七娘隱身幕後無人可知#?
奈何,現實與故事終究不同。
得知王七娘之事,雲氏亦隻能沉默良久,淡淡道一聲:“……可惜了王姐姐。”
這起曲折的案件在不同的人心中留下不同的印記。二月初,度過五歲生日的謝拾隻知道——年假將儘,上學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