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盞摔落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善!”卻見何舉人不顧手指被滾燙的茶水燙紅,起身舉袖,對徐夫子感歎道,“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耳。不羨徐兄留名杏榜,唯羨徐兄有此高足!”
滿座皆驚,眾人無不側目。
芝蘭玉樹之典故,世人皆知。昔日謝安、謝玄叔侄之對話,而今已是流傳千古。
如此盛讚,何舉人猶嫌不足?
會榜錄取名單便是杏榜,故留名杏榜即考中會試,進士之位亦是囊中之物。如今徐夫子不過才中了舉,何舉人言下之意已是篤定徐夫子必然能考中進士,從另一個角度看,也算是一番隱晦的肯定與祝福。
——然而,即便徐夫
子考中進士,何舉人都不會羨慕,唯獨羨慕徐夫子有一個如此出色的弟子。
言外之意,這個弟子比進士之位更令他稀罕。放在以考取功名為通天大道的大齊,何止語出驚人,簡直稱得上離經叛道!
無論如何,何舉人“輕狂”的名聲算是坐實了,一旦他參加會試,有心人稍微一渲染,考官若是不喜,說不定就被黜落。
即將與“輕狂”之名一起傳開的,恐怕就是令他“不羨留名杏榜,唯羨有此高足”的“芝蘭玉樹”。
一介童子,可擔得起這般盛譽?
可想而知,必然有人不服。不過這份不滿大多倒不是衝著謝拾去的,畢竟他的優秀大家有目共睹,倒也不能算名不副實的草包。
主要是何舉人承擔了火力。
事實上,在座已經有人憤然起身:“晚生冒昧了。隻是功名大事,豈可戲言?”
“人各有誌。”何舉人卻不理他,隻施施然坐下,從容道,“得英才而教之,吾所願也。汲汲營營,功名於我何加焉?”
先前說話的人還想再說,卻被旁邊的人一把拉住——本縣的秀才童生終究不曾真正見過世麵,哪裡知道何舉人的底細?隻說他能考中舉人,師長、同窗之中就沒有一個進士?焉知人家背後有什麼靠山?
敢如此輕狂,總不可能真是個蠢貨罷!
這人也不是真傻,坐下細細一想就閉嘴了。再一看滿座隻有自己一個愣頭青,心中更是篤定,何舉人隻怕背景不一般。
事已至此,徐夫子與謝拾作為今日的主角與引起話題的中心人物,居然仿佛置身事外,完完全全成了被大家忽略的觀眾。
謝拾懵了半天回過神,大大方方道:“小子已有夫子,隻能謝過先生抬愛。”
他這一句話立刻掩過了何舉人原先那句話,隻將何舉人的意思解釋為“欲得英才而教之”,委婉而禮貌地表達了拒絕。
……至於說來一句“愧不敢當”?怎麼可能?他可是手握係統的小神仙誒,一個進士之位哪裡能相比?若非顧及成熟穩重的形象,換作兒時的謝拾,早已喜笑顏開。
好在謝拾不是看不懂眼色的人,總不好讓如此有眼光的何舉人因一句話而成為眾矢之的,這才順著何舉人的話圓了個場。
徐夫子緊接著道:“何兄謬讚。大器晚成者比比皆是,劣徒不過先走一步罷了。”
這話竟是聽不出究竟謙虛還是驕傲。
以徐夫子平時低調的性格,本是該貶低小弟子兩句,說些場麵話的。不過見有人出言懟了何舉人,他反而不願意如此作為。
——儘管何舉人說話是誇張了億點點,可他說話好聽啊!自家小弟子聰明勤勉惹人喜愛,何舉人說話誇張億點點又怎麼了?
——討厭某些上綱上線的人!
何舉人對謝拾甚是喜愛,並不介意他的拒絕,隻是連歎兩聲:“可惜,可惜!”又對徐夫子歉然道:“擾了徐兄的宴席!”
徐夫子倒不覺得有什麼打擾。
一場宴席下來,這不是賓主儘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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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儘人散,徐夫子這才將弟子們召到一起,開門見山地說:“再過半月,我欲赴京趕考,爾等今後有何打算?”
“童試不必擔心,我已找好作保之人……”
徐夫子考慮周到,一一說來。
“……一旦考取童試,自可入縣學、府學、州學就讀。若是不成,我可寫薦書一封與青崖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