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餘波(1 / 2)

將吳算手的問題上報之後,謝拾繼續全身心投入讀書與實習,生活平靜而充實。

直到數日後,這平靜被打破。

當時謝拾正在吏房中抄錄文書,就聽外間傳來一陣喧囂。探頭一看,正看見一隊快班的衙役衝進各房,枷了數名文吏出來,尤以戶房人數最多,打頭陣的正是吳算手。

吳算手還在奮力叫屈,掙紮間目光與謝拾撞到一起,他仿佛意識到什麼,臉上立時五顏六色:“是你?是你乾的好事?!”

他還想說什麼,卻被衙役用力一拽,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個狗吃屎。衙役不耐煩地踹了他一腳:“少廢話,大人還等著呢!”

望著宛如串粽子般被枷走審問的一串胥吏,謝拾震撼之餘,喃喃道:“還真是拔出蘿卜帶出泥……”

很快,被抓走的吳算手等人就下了大獄,從他們身上審出來的罪名小到收受賄賂、訛詐百姓,大到侵吞田稅、構陷良民……

倘若隻是遵守一些心照不宣的潛規則,周知縣還不至於狠施辣手。譬如民間百姓雇人代役,胥吏亦從中分潤好處,此等朝廷屢禁不止之事,知縣往往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深究。然而,吳算手等人明顯撈過了線,竟然連泊陽縣每年田稅收取的糧食都敢動。

一夥人頓時通通下了大獄。

謝拾原以為一切至此了結。從始至終,他唯一做的是將事情上報給周知縣,具體審訊與處理,他都不曾參與,隻是聽了一耳朵。

卻不料周知縣一番手段下來,下了大獄的一夥人為求減刑而狗咬狗,爭先恐後互揭老底,竟意外撕扯出與謝拾有關的一樁舊事。

猶記得永昌二十九年,先帝萬壽,東南出了祥瑞,先帝下旨命人一路護送至京師,沿途不少地方官員都選擇了加征力役。

此次加征並不符合朝廷規定的徭役範圍,也不曾按照百姓輪值服役的名單來,而是隨機攤派,謝家便被攤派了一個名額。

從前一家人不曾懷疑過其中貓膩,隻以為是走了一次背運,而今才知——哪有什麼巧合,不過是小人在背後作祟罷了。

吳算手這夥人中,一個姓張的書手恰好與玉泉鎮大戶孫家是姻親關係,安排力役名單的前一天,他還在孫家吃了一頓酒。

席間,他聽了一耳朵的抱怨。

原來,自從王七娘殺夫案爆發,其中內情甚至被某些說書先生編成故事廣為流傳,孫大公子死則死矣,卻給一家人蒙上汙名,孫家的名聲都因此而一落千丈。

接管家業的孫二公子精明圓滑,不曾受到太大影響。在書院讀書的孫三公子卻遭了殃。

不僅大哥成了茶餘飯後的笑料,他本人也受到牽連,時不時在書院中接收到各種異樣的眼神,尤其是平日裡與他不對付的人,總會故意拿眼睛掃向他的下三路,大聲猜測是否與他大哥一般不中用……

年輕氣盛的孫三公子因此與人爆發衝突,失手之下傷了人,最終被逐出書院。

孫三公

子從此自暴自棄,日日酗酒買醉、沉迷秦樓楚館,大好前途竟是毀於一旦。

孫家人從此深恨王七娘。

連帶著無辜的鄭大夫,以及曾經為鄭大夫出麵作證的謝鬆,都被一並記恨上了。

在他們看來,鄭大夫與王七娘就是一夥的,否則,王七娘為何主動認罪伏法?而謝鬆這個小嘍囉,純屬被台風掃了尾巴。

偏偏就在永昌二十九年這一年,永昌皇帝因著東南出了祥瑞而大赦天下,就連“以妻殺夫”這等十惡不赦之大罪,都被永昌皇帝大筆一揮減免一等,死刑成了流放。

本該在這一年秋後處斬的王七娘因此保住了性命。

孫家人愈發懷恨在心。

孫大公子丟了性命,孫三公子毀了前途,結果罪魁禍首反而福大命大、死裡逃生?

——不行,絕不能讓仇人好過!

孫老爺與孫二公子尚且顧慮整個孫家,性子徹底歪了的孫三公子卻不管不顧,先是買通人在流放途中趁機對王七娘下手,之後又收買一幫地痞到永濟堂“醫鬨”,重點針對鄭大夫與謝鬆這對師徒……至於二橋村的謝家人,鑒於有徐夫子這麼一位秀才公當靠山,他無論如何都不敢亂來。

直到祥瑞抵達泊陽,縣衙加征力役,張書手在孫家吃酒時透露了這個消息,孫三公子立刻意識到機會來了——他不敢在明麵上對謝家如何,背地裡使個壞還不簡單?無論如何,至少得把心裡這口氣出了!

於是,謝家接到了力役攤派。

謝林力排眾議主動承擔了力役。

……而謝拾痛失一顆門牙。

對於操辦此事的張書手而言,這不過是一樁不值一提的小事,早已被他拋之腦後。若非此次被同夥狗咬狗,他都記不起來。

可對謝拾而言,這卻是一樁大事。深知這一點的衙役早在審訊出這樁小事的第一時間便來找謝拾通風報信,試圖借此討好這位未來的秀才公、縣尊大人麵前的紅人。

舊日的記憶再度浮現,時隔多年,謝拾方才知曉,當年那個五歲孩子的擔憂、難過、焦慮、恐懼,竟是來源於旁人酒後隨口的一句話,胥吏手中隨手揮下的一筆。

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怒意。

誠然謝林並不曾遭太大的罪、最終平平安安歸家,可這並不能讓謝拾心下釋然。

普通農戶並無任何抗風險能力,但凡謝林受了傷生了病,都是傾家蕩產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