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致知(1 / 2)

南園雅集過後,在章行遠的刻意交好下,謝拾與之交情漸深,成了說得上話的朋友。

此後,他又隔三差五接到章行遠邀約,有時是參加文會,有時是鑒賞難得的古畫珍玩,有時是欣賞歌舞表演,甚至還有鬥雞走狗看相撲的邀約……饒是謝拾都忍不住好奇,在學習之餘抽空去過兩回。

不得不說,章行遠著實是個仗義疏財、八麵玲瓏的人物。每次有他參加的活動,不說人人滿意,至少氛圍總是熱鬨十足,不用擔心冷場,且參與者大都能興儘而歸。

不過他也並非總是活動發起者,謝拾聽人說了,章行遠自有一個小圈子,包括雅集在內的數次聚會都是由幾個人輪流作東,他們還組成了一個名為“勵學”的文社。

說來這幾人在府學諸生中都算是“一流人物”。既有闊綽家境,又有出眾天資,正值少年風流,呼朋引伴、一擲千金自是常態。

勵學文社召開雅集之時,甚至曾請到本地舉人與“名士”為座上賓,引得許多讀書人愈發趨之若鶩,以列席其中為榮。而章行遠等人往往對府學生員一概來者不拒。

按照姚九成的說法,章行遠這般豪擲千金的行為看似敗家,實則卻是廣積人脈。

不說其他,府學諸生皆是一府之菁才,焉知其中會走出多少舉人、進士,乃至未來朝中大佬?但凡如今提下結下一星半點的交情,昱日用到之時便是百倍千倍的回報。

謝拾對他的說法表示認同,好奇地問他:“……子高既然明白,何以不曾如此?”

謝拾並不反感這種做法,隻要結交的人脈都用在有益之事而不是蠅營狗苟之道。當初謝鬆出事他不就借助了徐夫子的力量?

照理來說,姚家作為一方豪商,姚九成亦是性情爽朗、交友甚眾的人物,完全可以效仿章行遠這般行事,為姚家廣結善緣。

姚九成隻灑然道:“章家可不一般,前後出過好些進士舉人,還出過一位六部尚書,姚家隻是在襄平府有幾分根基,哪裡能比?”

“……章行遠有一呼百應的家世,我又是什麼排麵的人物?東施效顰,固然為利所驅者趨之若鶩,真正的士林中人必然笑我!”

說到底,他隻是一介“商戶子”,哪怕姚家有錢有勢,在許多人眼中仍是低人一頭。

某些寒門之士便是心裡羨慕姚家的富貴,麵上依舊能對“一身銅臭”的姚九成不屑一顧。前不久他們不就遇上過一例?那時的姚九成甚至一度說不出話來辯駁。

……正因如此,他才要科舉入仕、改換門楣。總不能讓將來的兒孫依舊受人鄙薄。

“子高何必妄自菲薄?”謝拾卻道,“旁的不說,你若組織文會,我定是一次不落,怎麼也得好好染一染這富貴銅臭味。”

憑出身論高低的世俗風潮,謝拾理解不了,暫時也改變不了,卻可以選擇不“同流合汙”。銅臭味怎麼了?除非發現姚家昧著良心賺黑錢,否則大可不必避之不及。

一旁,顧懷璋沉吟良

久,方下定決心道:“若是正經論文的文會▁▁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願同往。”

要說顧懷璋從前對姚九成絕無偏見,自是不可能的。不過如今姚九成在謝拾“壓迫”下用功念書,少了許多浮躁,顧懷璋便對這位勤勉向學的舍友改觀不少。儘管不喜人多的場合,他仍願勉力支持一二。

張宥亦是連道:“是啊是啊,子高你總不能說咱們都是那為利所驅之徒罷?”

二人的表態令姚九成大為動容。儘管所謂的文會並不存在,這份心意卻真實不虛。

他起身,鄭重道:“你們哪裡是為利所驅?所驅者非利,乃義也!我姚子高有你們二位好友,已遠勝章行遠眾星捧月!”

幾人紛紛笑了起來。

“子高謬矣!”謝拾笑過方道,“所驅者非利非義,隻是子高當得如此而已。”

——與“義利”無關,而是姚九成這個人值得。哪怕沒有朋友之義,他也願往。

姚九成一怔,豁然看向他。

“……不過,說到勵學文社。”謝拾卻換了個話題,他接連發問,“莫非還有旁的文社?文社很多嗎?要如何才能結社?”

“多如繁星。”這個問題張宥就能回答,他頗有一種終於有機會為謝拾解惑的成就感,將過往所知傾囊而出,“大齊結社之風盛行,大小文社不知凡己,讀書人但凡願意都能自行結社,不拘人數多寡。”

“有棋社、畫社、書社、詩社,還有特意琢磨時文製藝、砥礪舉業的文社……”張宥如數家珍,“結社者或因誌同道合,或因同鄉同門,泊陽文社就是其中之一。”

他知曉謝拾來自泊陽縣,便拿成員皆是泊陽讀書人的“泊陽文社”舉了一個例子。

“……而聲名最響的是江南的「橫渠文社」與「少陵詩社」,前者以“橫渠四句”為宗旨,非舉人不能得薦入社,結社至今五十年,出過兩位閣老,其成員在朝在野;後者顧名思義,與社者大都一心研習杜少陵之詩,其中不乏聲聞天下的名士宗師。”

消息靈通的姚九成補充道:“……據說何訓導年輕時也曾加入「橫渠文社」呢!”

謝拾越聽眼睛越亮。

他托著下巴,興致盎然地提議道:“不如咱們也來結個文社罷!”

“???”

姚九成、張宥、顧懷璋齊齊一怔。

一般人第一反應難道不該是憧憬將來成為橫渠文社的一員?自行結社是什麼名堂?

要知道他們不過是區區四名生員而已。既無章行遠的家世,又不具備高人一等的功名,結社也無半分吸引力。入了勵學文社有望得名士評點,加入他們有什麼好處?

可轉念一想,何必希求旁人加入?誌同道合的好友“自娛自樂”不就足夠了嗎?

如今他們本就時常聚在一起交流讀書心得,討論時文製藝,亦不吝談及朝廷邸報內容,互相出題考較律曆數算……如此種種,又與所謂的“結社”有什麼區彆?

無非沒有文社的名頭而已。

掛個正兒八經的名頭似乎也不錯?

見二人皆不反對,謝拾更是興起,他沉吟起來:“正經文社總該有個宗旨,學海無涯,我意以求知為準,窮究世間之理。”

顧懷璋第一個拊掌,臉上現出毫不掩飾的激賞:“此言大善,我輩正該如此!”

姚九成與張宥亦接連叫好。

到底是少年人,都經不住豪言壯誌的誘惑。否則橫渠四句不至於名傳天下。即便暫時做不到,掛在嘴上便令人豪情頓生。

得了鼓勵的謝拾乾勁更足。

“名字的話……”他腦海中不覺浮現初次接觸《大學》的場景,那一天,他自以為發現了通往仙境的路,“就叫致知社罷。格物致知,誠意正心,明明德於天下!”

這一日是太安元年二月二十二。

僅有四名成員的致知社正式成立。

沒過幾日,便有第五名成員主動送上門毛遂自薦,令致知社的規模得以“壯大”。

謝拾望著送上門的肖瑞雲,耳邊是未散的餘音:“致知社?不介意加我一個罷?”

得知幾人組成文社後,他如此說道。

“介意倒是不介意。”姚九成納悶地瞅了瞅二舅哥,“……可肖二哥你不是聲稱從此放棄舉業,要做個富貴閒人的嗎?”

——那還加入他們文社做什麼?

“我隻是放棄舉業,不是放棄學習。”如今反正閒著,加入致知社的日子興許會豐富許多,肖瑞雲說著轉向謝拾,“既以‘致知’為名,想來絕不隻是研習製藝罷?”

應付科舉的文章,做的再多也於人事無益。肖瑞雲可不覺得謝拾是個一心隻讀聖賢書,人生目標隻有科舉的讀書人。他建立的「致知社」想來也不同於一般文社。

謝拾果然反駁道:“當然不是。”

既然決定結成文社,哪怕起初是一時興起,事後謝拾當然有好好考慮文社發展。

考慮過後,謝拾的決定是:

“……咱們可以共編一冊《致知集》,仿朝廷邸報,每半月或一月彙總彼此所知所學。”

此話一出,幾人都愣住了。

他們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思路越是梳理越是流暢的謝拾卻滔滔不絕說了下去:“典籍的感悟,涉及時文製藝的心得,偶有感觸所作的詩賦文章,學習大齊律時發現的特殊律例,遇到的術算難題與有趣解法,哪怕隻是在尊經閣發現值得推薦的好書……凡有所得,大家儘可交流。”

“……最後,咱們再將經過交流整理的有價值內容彙總起來,變成《致知集》。”

謝拾想起在夢中見過的那些半月刊、月刊、校報之流,露出個滿懷憧憬的笑容。

“……由大家親筆寫就的《致知集》,不僅方便交流彼此所得,還會記載我們每個人的進步,將來「致知社」超越「橫渠文社」時,或許《致知集》亦隨之名動天下!”

才結成大貓小貓二兩隻的文社,就篤定將來要超越「橫渠

文社」了,幾人不得不說謝拾一句——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雖則如此,幾人卻瘋狂心動。

倒不是妄想超越「橫渠文社」,隻是《致知集》未免太合他們心意,令人無法拒絕。

立德,立言,立功,二不朽也。

《致知集》不也算是一種立言嗎?

如今隻是小打小鬨,焉知將來不能如勵學文社一般壯大,甚至出版《致知集》?

此念方起,幾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飄向叔叔家有書肆與印坊的肖瑞雲,以及未來嶽父家有書肆與印坊的姚九成——毋庸置疑,他們先天便有相關優勢!

這一刻,幾人狠狠心動了。

決定了,《致知集》必須要有!

商量過後,他們暫定為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