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模擬(1 / 2)

府學學宮深處,繞過重重殿宇,是一方蔥鬱的竹林,竹林邊上有碧譚如洗,其中譚水清澈見底,一眼便能看見譚底錯落有致的石卵,以及搖頭擺尾而過的赤色錦鯉。

像是一簇簇流動的赤焰在碧波中“興風作浪”,於是大片大片竹影都被攪碎,破碎的竹影縫隙間,隱約倒映著一方八角亭。

亭中兩道人影相對而坐。

一方棋盤擱在二人中間。隻見其上黑白縱橫,幾無空餘之地,廝殺已至焦灼之時。

天高雲淡,清風徐徐。

二人皆聚精會神,目光不約而同牢牢盯在棋盤上,兩張臉上透出幾乎一致的專注。

同樣身著月白襴衫,二人的氣質卻截然不同。

已過弱冠的青年相貌英挺,周身不自覺散發著似曾曆經真刀實槍的氣勢,與讀書人的文雅相融,頗有幾分“儒將”之風;

坐在他對麵的少年年紀雖輕,一身飽讀詩書的風雅之氣卻不輸積年的儒士,而這濃鬱的書卷氣中又透著飛揚灑脫的銳氣。他有一張得天獨厚的臉,哪怕苦惱地蹙眉,沉吟著如何落子,看著都猶為賞心悅目。

啪嗒!

最後一枚棋子落下,眼看棋盤上白子再無生路,少年輕輕笑歎一聲,投子認輸。

“棋譜有雲:寧輸數子,勿失一先!徐兄不動聲色占儘先手,這一局是我輸了。”

對麵的徐庭亦擱下棋子,長長吐出一口氣,他拂去額頭冒出的細密汗珠,露出酣戰淋漓後的暢快笑容:“僥幸勝了一目。中盤前本是謝兄占上風,若非一時不察中了在下‘暗算’,誰輸誰贏難以料定。”

二人不急著收拾棋盤,反而從本局第一步開始複起盤來,一邊複盤一邊互吹起來。

“贏一目是贏,贏十目亦是贏,徐兄何必自謙?”從小到大便是在徐夫子與玄真道人這兩位大高手的打擊中走過來的,謝拾學會下棋以來,說過最多次的就是認輸。正因如此,他從不執著於棋,輸得太多時玩笑似地來一句“此局不算”也是有的。

故而他認輸倒也利落坦然。

更不用說,前兩局他都贏了呢!

徐庭卻道:“棋者,以正合其勢,以權製其敵。謝兄棋力不淺,卻是以勢勝而不擅奇計。在下連輸兩局,知己知彼,驟然設伏,而謝兄渾然未覺,是以入我甕中。”

話音剛落,看到謝拾唇角莫名的微笑,徐庭突然靈光一現,不由目露期待:

“莫非謝兄已有破解之法?”

“不錯。”

謝拾點點頭。

他撚起一顆棋子,往複盤出來的棋局上突然一擱,好似畫龍點睛,死局突然就活了過來,續上了一口氣。

“如此,徐兄又如何應對?”

徐庭定睛細看,頓時眼前一亮。

他拊掌道:“妙手!”

說話間,他愈發聚精會神,注意力都集中在棋盤上。沉吟良久,徐庭終於落子。

這下輪

到謝拾陷入沉思了。

啪嗒,啪嗒。

又一局對弈在一來一往間開啟。

不知過去多久,但見徐庭將手中黑子一拋,歎道:“以正合,以奇勝,奇正相和,方為上道。兵法之要,謝兄已儘得矣!”

謝拾卻是連忙搖頭:“弈棋終究是紙上談兵,論兵法,我連皮毛都不曾掌握呢。”

隻有真正上過戰場的人,才能聲稱自己懂得兵法。不然的話不過是袖手空談罷了。

想到徐庭的出身來曆,以及他對弈時的種種表現,謝拾既意外又不意外地問:“徐兄亦通軍略?”

徐庭沒有否認:“耳濡目染,略知一二。”

謝拾隻覺得他太謙虛了。

殊不知徐庭同樣以為謝拾過於謙虛。這段時日相處下來,方方麵麵都自信十足的謝拾偏偏在弈之一道完全沒有自知之明。

怎麼說呢?哪怕他成天說自己在弈之一道毫無天賦,最多中人之姿,也掩蓋不了他幾乎能勝過府學裡九成生員的實力啊!

徐庭不知道的是,從小便被徐夫子與玄真道人輪番吊打,謝拾弈之一道的天賦在這兩人眼中的確是中人之姿,如今不淺的實力是看過太多棋譜、被反複吊打磨練的結果。

總而言之,在這條道路上,他可以憑借不錯的天賦與努力抵達一流的境界。但一流之上的頂峰,他的天賦的確不足以攀登。

二人閒敘許久,謝拾這才知曉徐庭口中“耳濡目染,略知一二”所代表的分量。

此前已經說過,徐家曆代從軍,殊不知徐家長輩並非一般的邊塞將官,徐庭的祖父昔年曾是追隨平虜伯蕭遠的老卒,而其叔父亦在五年前北虜南侵一戰之中立功。

——當初睿宗皇帝遇險,北虜兵圍興安,其叔父所在隊伍亦被抽調前往勤王,三鎮總兵薛敬立下大功不假,其他隊伍也跟著喝了口湯。隻可惜睿宗駕崩,功勞折損。

……五年前?北虜南侵?

聽到關鍵詞的謝拾一怔。

他的記憶不由回到天佑三年。

那大概是謝拾長到這麼大,遇到過最危急的時刻。哪怕身處後方的他並未直麵北虜兵鋒,隻通過沐夫人與小九這對母子間接知曉北地的兵荒馬亂,又在幫助縣衙安頓難民的過程中見證了北虜造就的悲劇。

這已足夠令他此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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