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鹿鳴(2 / 2)

依照大齊一貫以來的規則,鄉試總裁方汝輝算是今科湖廣秋闈所有舉人的座師,而舉薦他們的各房同考官自然就是其房師。

謝拾步入至公堂時,饒是撤去彌封後的一眾考官已經知曉他的姓名、籍貫與年齡,此時仍是不由自主為他的年輕而震動。

《易經》一房房官捋著胡須長歎一聲:“想當初老夫在這個年齡時,尚未進學矣!”

進學即考中秀才,誠如他所言,十五歲的年齡,哪怕通過院試成為生員,都值得被讚一句少年英才。更遑論成為鄉試解元!

而那幾篇令眾人大為歎服、幾乎以師視之的經義,此時一想到竟是出自十五歲少年之手,簡直要令人掩麵自慚白活了半輩子。

——皓首窮經,不及少年華章,倘若這都不叫天縱之才,還有誰配稱為天縱之才?

謝拾甫一步入至公堂,便敏銳地察覺到眾多落在自己身上的複雜目光,複雜程度令他都難以分辨成分,隻知並無什麼惡意。

他心中不免掠過一抹茫然。

表麵上仍是規規矩矩先拜見座師,即翰林院學士左春坊大學士、鄉試總裁方汝輝。

謝拾早聞其名,此時終於

有機會認真打量對方。但見這位儒學大宗師相貌清臒,兼具朝廷大員的威嚴與治學多年的儒雅,他唇角含笑,望向謝拾的目光觀之可親。

待謝拾見過禮,方汝輝神態溫和地微微頷首,開口便是:“此番鄉試,你的朱卷出類拔萃,可見少年成名未失本心。《致知集》本官看過,你的文章已近大成。恰是鵷鶵振翅,雛鳳清於老鳳聲!”

謝拾尚在受寵若驚,人群中的徐守文已是無聲咧開嘴角:謝拾那篇《登青雲山記》被傳為《鵷鶵賦》,他那首諷刺十足的詩居功至偉。如今小師弟成了方汝輝認證的鵷鶵、雛鳳,雖說大半是小師弟自身才華出眾的緣故,可他怎麼就不算是有功呢?

——這就幫小師弟掙了個名號!

與此同時,堂上眾人神色各異。

若說考官以欣賞居多,新晉舉人們卻不免在心中直泛酸,一個個恨不能以身替之。

這可是來自儒林大宗師樂山居士的褒揚,任何一位年輕士子都會因之而名揚天下!

羨慕過後,眾人愈加羨慕地意識到:好像,似乎,可能,謝拾早就不是什麼無名小卒了,即便今日沒有方汝輝的看重,名揚天下對他而言從來就不是什麼難事。

不多時,新晉舉人紛紛上前拜見一輪,也都或多或少得到了座師或房師的點評,而後眾人便移步布政司衙門,召開鹿鳴宴。

鹿鳴宴推崇古禮,自有章法。設賓主,陳俎豆、備管弦,牲用少牢,歌鹿鳴之詩,五魁居於堂上,餘者列於兩廡,依次對主考、監臨、提調、監試、提學、分考等官,各行過四拜禮,又對場內執事等官員行過兩拜禮,但聞樂師奏響鹿鳴之樂。*

而身為解元的謝拾第一個起身,歌鹿鳴之詩,為眾人開篇:

“呦呦鹿鳴……”

·

遠在省城的謝拾參加過鹿鳴宴,又來往於文會之間,於學宮聚經閣流連忘返之際,他得中解元、徐守文考中三十九名的好消息已快馬加鞭傳回泊陽。

此番襄平府有八人中舉,泊陽縣中舉者惟有師兄弟二人。對於泊陽一縣而言,這番成績已是很好!

又是一年霜降,遍地草木枯黃。

二橋村裡,已是花甲之年的謝大有與老徐氏坐在院門外的板凳上曬太陽,目光時不時向村口方向張望,看了一陣又忍不住收回目光來,老兩口互相對望,長歎一聲。

“拾哥兒怎麼還不回來?”

“也不知石頭能不能照應好他!”

老兩口不免再次懊悔隻派了石頭一個小孩子跟著孫子一起去趕考,真真是大意了!

墜落的夕陽融化在群山之間。

孩童的嬉鬨聲由遠及近而來。

隱約間,二人仿佛看見一道小小的人影搖搖晃晃走來,仿佛又回到當年那個黃昏,初次開蒙的小孫子自學堂歸家,如乳燕投林一般,帶著滿臉笑容輕快向他們奔來。

“爺,奶,我們回來了!”

視線中果然出現了一道小小的人影,卻不再是當年的小孫子,而是七歲的謝竹,身後謝柏被她小手牽著,跑得飛快。

從去年初被送入私塾,謝柏已經開蒙兩年。不過他們一家都在鎮上住著,謝柏讀的私塾也在鎮上,每日目送孫兒上學又迎孫兒歸來的日子,老兩口再也不曾有所體驗。

此時這一幕卻仿佛舊日重現。

如此想來,從拾哥兒開蒙起,不知不覺已有十一年了……老兩口心頭一陣感歎。當年那個想方設法逃避念書的孩子,誰又能想到,如今竟已奔赴秋闈,要榮登桂榜?

謝柏與謝竹兄妹倆在前頭跑得飛快,緊隨其後的卻是烏壓壓一幫人。先是三房的謝森夫妻倆,緊跟著是幾名陌生的報錄人,後麵又跟著一眼看去連綿不絕的馬車。

一見了老兩口,便聽報錄人叫道:“給老大人老夫人道喜了,恭賀貴府老爺謝諱拾高中庚午科湖廣解元,京報連登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