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群好事的小孩子在旁邊用力鼓掌、起哄:“張奶奶打得好,騙子就該打!”
而找回清白、揚眉吐氣的秋娘神情複雜地望著這一幕。她心中對婆婆依舊怨氣難消,可娘家她已經回不去了,未來唯有留在婆家,與婆婆一起撫育這個孩子。
果不其然,發泄完怒火的張老太太第一個找上的就是自家兒媳婦,她握住秋娘的手,臉上老淚縱橫:“都怪我這老糊塗……”
若說之前是她強逼著兒媳打掉孩子,現在便輪到她害怕兒媳一氣之下不肯生了。
為了兒子遺留的骨血,老太太不惜下跪,隻不過跪到一半就被秋娘攔住,她伸手將老太太扶了起來:“娘,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殺千刀的騙子,娘也是被蒙蔽了。”
她臉色蒼白,語氣十分大度。
圍觀的村民都對她大為改觀。從前還因這嫵媚風流的長相而對秋娘頗有偏見的人,此刻都豎起大拇指,讚她一聲賢惠大度。
秋娘唇邊幾乎要溢出一聲冷笑。
怎麼可能不怪罪婆婆?
可又怎麼敢怪罪婆婆!
縱使婆婆冤枉了她,身為兒媳的她又能如何?如今大家同情她,可她若是因此與婆婆計較,就變成她這個兒媳不識抬舉了。
她將手溫柔地放在小腹上。
……罷了,經此一遭,婆婆對她心懷愧疚,加之她腹中有張家唯一的骨血,想來婆婆不敢再磋磨她,為了孩子也會對她好的。
……這大概已是最好的結局?
秋娘心知最該感謝的是誰。
她目光望去,卻見謝拾已經指揮村民將黃衣道士綁得嚴嚴實實,又指點眾人報官。
“報官?對,必須報
官!”眾人眼前一亮,“得讓官老爺狠狠懲治這個騙子!”
張老太太正急於修複與兒媳的關係,急急忙忙開口:“喪了良心的東西,欺負我老糊塗了,老婆子看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她嘴裡吐出一串惡毒咒罵。
不能怪罪婆婆,罪魁禍首豈能放過?秋娘恨得咬牙,開口便將罪名從坑蒙拐騙變成殺人害命:“婦人墮胎何其危險,這個騙子分明是想要害我性命!若非恩公搭救,狸仙明斷,我已是魂歸黃泉!”
說著,她上前對謝拾盈盈一拜。
事情既然已經了結,謝拾打算繼續上路。無論此事背後是有人指使還是騙子單純使壞,對他這個外人而言,都無關緊要了。隻要人進了衙門,真相自然大白。
他麵上收下了秋娘的拜謝,心中卻猶覺不足:在這個時代,他所能做的太少了,救人都隻能走“用魔法打敗魔法”的迂回道路。
……夢中仙境何曾有如此荒唐的事?若是秋娘生活在仙境,又何必麵對這樣的困局?或許她這樣的女子能生活得自在許多罷!
謝拾輕歎了一聲,他搖搖頭:“……我也沒做什麼。如今我能做的隻有這些。”
秋娘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想:“若非恩公,秋娘與腹中的孩兒隻怕都保不住。”
她可沒那麼傻。若是腹中胎兒被認定為奸生子,難道她被強行墮胎後就能活下去?
這般想著,她看向謝拾的眼神尤為感激。隻恨自己身無長物,實在無以為報。
謝拾並未多言。沒有見識過仙境很難理解他的想法,過於不合時宜的言論在時下許多人眼中或許是荒謬無端的無病呻吟。
收起雜念,謝拾將秋娘請到一邊,問道:“我自湖廣遊學而來,一路所見所聞皆寫入遊記,你不介意我將此事寫進去吧?”
秋娘明顯一愣。
她雖然不曾讀過書,卻深知讀書人何等清貴,更何況舉人老爺。似她這等人,似她這樣的事,也能寫進讀書人的“聖賢文章”?
她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連連點頭:“恩公還想知道什麼,秋娘定知無不言。”
見她如此配合,謝拾臉上便露出笑容。想了想,他毫不客氣地吐出一連串問題,不知不覺,秋娘十九年的人生已了然於心。
末了,他鄭重道了一聲謝,又問:“對了,你介意被當做素材寫進話本嗎?”
想到之後與二姐寫信必然提及此事,以二姐的性情,說不定便提筆寫進話本子裡。若是秋娘不願意,那謝拾自然不能亂說。
他毫無隱瞞地道出其中緣由,得知這位舉人老爺的姐姐竟然讀書識字能寫話本,秋娘又是羨慕又是憧憬:“當然不介意,若真有這一天,倒不如說是秋娘的榮幸。”
到底是男女有彆,謝拾不欲惹出是非,勸秋娘回去好好休息,他轉身走進田老漢家的宅院,石頭已經收好了兩人的行囊。
小長壽依依不舍地跟在後麵。
見狀,謝拾安慰道:“等你長大,也能讀書遊
學,將來你我興許便有重逢之日。”
小長壽雙眼一亮:“真的嗎?”
“我可不騙小孩。”謝拾揉了揉他的小腦瓜,轉而將一個荷包遞給田老漢,“這兩日叨擾了,一點心意,還望老丈收下。”
銀錁子在荷包裡碰撞,鼓鼓囊囊的荷包沉甸甸的,少說二三十兩銀子,田老漢無論如何都不肯收:“兩位恩公救老漢一命,便是如何感謝都不為過。不過是住了一宿,吃了兩頓薄酒,哪裡就需要如此?”
若是收下荷包,他成什麼人了?
說是恩將仇報、得寸進尺也不為過!
謝拾卻不容拒絕地塞給他。
與其說這是食宿費,倒不如說這隻是他給小長壽的助學金。天下無法念書的孩子何其多?他做不到振臂一呼,讓人人有書可念,給眼前的小長壽一個機會卻是能做到的。
此時不為,縱使將來他有能力改變許多人的命運,小長壽卻已失去了這個機會,一如每一朵黎明到來前敗在黑暗中的花。
“看到小長壽我便想起自己,想當初我也同他一般好學知禮……”謝拾選擇性忽略了自己小時候上山捉鳥、下河摸魚的孩子王經曆,也選擇性遺忘了與係統鬥智鬥勇不肯念書的幼年,他的語氣如此真摯,全然發自肺腑,“幼時初次購買書本的銀錢都是我自力更生賺來的。”再次感謝金甲大將軍的無私奉獻!末了,他道,“如今我又怎麼忍心看一個好學的孩子因家貧誤此一生?”
話說到這個地步,田老漢怎麼好拒絕?平白受此大恩自然不妥,但這卻很有可能是改變孫子一生命運的機會,當真要錯過嗎?
他隻能厚顏收下這份饋贈,一時哽咽到語不成句,隻能替年幼的孫子再三道謝。
小長壽懵懵懂懂望著兩人,小腦瓜左右轉來轉去,隱約知道爺爺替他收下了一筆很厚很厚的禮,而以後他也有機會到學堂去念書了——就像謝哥哥說的那樣,他可以讀書、遊學,將來還有機會與謝哥哥重逢。
小家夥高興地翹起了嘴角。
謝拾蹲下身,將隨身攜帶的詩集贈予小長壽,又摸摸他的小腦瓜:“不過區區三十兩,相信鶴年你將來定能十倍還我。”
他的鼓勵頓時令小家夥信心膨脹,被謝拾鄭重叫大名令他有種被當大人看待的感覺,小長壽小雞啄米般點頭,拍著胸膛保證:“嗯嗯,將來我一定能十倍還給哥哥!”
對銀錢尚無太多概念,也不了解考取功名之艱難的他,當場立下了豪言壯語。
“——那就說定了?”
他伸出小指就要與謝拾拉勾。
謝拾笑著伸手與他輕輕一勾。
拂麵而過的清風見證了這個約定。
“……那就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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