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餘暉中蘭斯從身後擁住路加,兩個人的影子長長拖曳,在儘頭合二為一。
他們那樣維持了很長時間,直到侍衛來詢問他是否要處理掉屍體。
不一會兒,焚燒的氣味升起,蘭斯將路加身上所有沾到血跡的衣服都燒掉,替他換了新的鬥篷和手套。
“我隻是裝裝樣子。”
路加揚起臉,任由蘭斯用巾帕擦掉他臉上的血跡和淚痕。
“小王子殺了他親愛的管家,他理應傷心。其他人必須見到我難過的樣子,才不會懷疑。”
蘭斯手頓了一下,淡淡道:“足夠了,殿下。已經沒必要裝了。”
路加可能不清楚自己現在的模樣。
蒼白的臉上隻有眼眶是通紅的,紫眸泛灰,盈盈水光汪不住,還在向外瀉露。
蘭斯有時覺得他搖搖欲墜,然而仔細看去,路加的站姿還是那麼挺拔,步履還是那麼穩健。
但有時候眼睛會撒謊。
剛才蘭斯抱住他的時候,他們的身體緊緊相貼,所有從路加內心深處釋放的情緒震動著肉|體,穿越了語言和視覺的欺騙,傳達到蘭斯身上。
路加在很細微地發抖。
那是任何視覺都難以察覺到的,隻有通過身體相連,才能獲知他一瞬間的感覺。
蘭斯斂起眸子,溫聲道:“如果殿下需要傾訴,我永遠都會是您最好的聽眾。”
他擦乾水痕後收回了手,巾帕擦拭的柔軟觸感仍殘留在路加的臉頰上。
就像剛才的擁抱一樣溫柔。
“不是傾聽‘懺悔’嗎?”路加神色和軟了些,“畢竟我親手殺了像父親一樣的人。”
“那您後悔嗎?”蘭斯問。
“當然不。”路加道。
蘭斯向他笑了一下。
路加多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換了個話題:“阿芙拉怎麼樣了?”
蘭斯笑意收斂下來,恭敬道:“請殿下放心,我已經將您的妹妹送到了您的臥室。”
“她和你說了我劍術老師和管家的事?”
“是的,殿下。”
路加明白過來:“所以是阿芙拉讓你這麼做的。”
讓他來找自己,讓他安慰自己。
蘭斯一怔,嘴唇微動,沒有說話。
他默默撿起了之前情急之下投擲出的劍,收回腰間。
“請允許我為您清潔佩劍。”他對路加說。
路加默許了。
鑄造這柄細劍的人隻當它是工藝品,從未料到它有殺人的一天。現在它卷了刃,血凝固成紫紅色,斑駁黏著在劍身上。
蘭斯用巾帕蘸水擦劍,即便是處理殺人痕跡,他依舊像擦拭神像般聖潔虔誠。
路加忍不住想,這個人生來便該在聖光之下引領千萬信徒祈禱,而不是觸碰這些世俗的汙穢和血跡。
他就靜靜欣賞著蘭斯擦劍,替他感到惋惜,同時又生出褻瀆聖靈的快感。
許久後蘭斯細嗅劍身,為著上麵揮散不去的血腥味蹙了一下眉,抬頭提議道:“我們的劍相同,或許我可以與殿下互換佩劍。”
“不必了,”路加道,“我不希望你的劍沾上人血。”
蘭斯微微一怔,垂眸捧著佩劍:“但它身上血氣太重,我怕它會驚擾到殿下。”
“我倒是很喜歡。”路加接過佩劍束在腰間。
他望向天邊血玫瑰色的夕陽,淡淡道:“這柄劍就像……浴血重生一樣。”
他沒有時間讓那些柔軟脆弱的情緒左右自己。
夜晚將至,屬於今夜的戰鬥還未結束。
路加翻身上馬,殘陽倒映在他眼中,璀璨奪目。
希望那三名扈從騎士能完美完成任務,如果不行,安其羅也會監督他們做到的。
畢竟從那些刺客們的屍體來看,安其羅可是一條極具威懾力的“瘋犬”。
*
夜幕之下,四人四騎在森林間穿梭。
安其羅舉著火把,鬥篷飄飛間,偶爾顯露出他腰間那柄剛剛收割完幾十條人命的斧頭。
他從兜帽下露出了小半張白淨清秀的臉,覷著其餘三人笑道:“躲那麼遠做什麼?我又不吃人。”
他一出聲,其他三名騎士都本能地渾身一震。
任是誰目睹這張人畜無害的娃娃臉掄著斧頭砍人如砍瓜,晚上都會做噩夢的!
小王子手下居然有這麼可怕的殺手!幸虧蘭斯洛特少爺囑咐他們不能有二心,否則之前執行任務的時候,他們幾個早就被這少年順手砍了!
“請問您……您師從何處,高姓大名?”奧利弗膽戰心驚地開口。
“我叫‘獵狗’。”安其羅想了想師從的問題,他沒有老師,唯一的學習方法是主人送給他的書,便道:“是我的主人路加教我的。”
奧利弗嚇得差點墜馬。
說好的愚鈍不堪、瘦弱驕縱呢?
路加·查理曼,恐怖如斯!
奧利弗今日第一百次慶幸自己沒露出反心,第一百零一次為蘭斯洛特少爺的遭遇感到絕望。
“彆分心,好好趕豬。”安其羅掂量了兩下斧頭,輕快地笑著,“應該快到了。”
野豬怕光,慣於在夜晚活動。生在鄉野的奧利弗很擅長用火把和香薰的煙氣驅趕野豬,四個人相互配合,野豬群的行進路線幾乎和計劃中一樣。
他們的視線儘頭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光,還有貴族們的吆喝聲。
奧利弗吹了聲口哨,他們同時滅了火把,隱沒於黑暗中。
這個時間點,幾乎所有貴族們都已經安營休息,唯一還在狩獵、必須加倍努力才能贏得狩獵日魁首的人——隻有大王子戴納。
“是野豬群!”最前麵的戴納興奮地大喊。
他身後的弗羅門斯公爵眉頭一皺。
然而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戴納便彎弓搭箭,瞄準了最前麵的野豬王。
“住手!”弗羅門斯公爵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