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單很長,以慰問小王子痛失管家為名,實則是某種蓄意討好。
自從國王狩獵日和慶功宴之後,和他熱絡起來貴族日漸增多。在花壇邊散步貴族們也會特地走過來,收起以前輕視,向他認真道一聲安。
路加目光在貴族們身上搜尋,嘴角微勾,像是不懷好意惡魔在挑選他受害者。
“殿下,有什麼我可以幫助您嗎?”他身後蘭斯問。
路加回眸向他一笑:“即便是‘肮臟手段’?”
“我很好奇是什麼樣‘肮臟手段’。”蘭斯微笑著道。
路加探究地看了看他眼睛,然後回過頭去。
“我想給阿芙拉造勢。”他輕聲道。
蘭斯道:“阿芙拉小姐治愈術冠絕當世,隻不過她才能一直被埋沒了。”
“你也發現了?”路加眼睛彎起一個溫柔弧度,“她所缺少隻是一個展現機會。”
“殿下想為她創造這個機會。”蘭斯道。
路加點頭。
“聯姻和傳教涉及國家和教會,即便我貴為王子,也無法憑一人之力阻止。必須讓其他貴族‘幫助’我。”
他目光幽深,“如果她隻是一名微不足道私生女,那麼遠嫁他國算不上什麼損失。”
“但如果貴族們發現她可以‘起死回生’——聖力之強甚至能和主教媲美,他們舍得拋棄能夠賜予他們第二次生命人嗎?”
“殿下想‘勸服’貴族們合力留下小姐。”蘭斯道,“用一次擺在眼前‘事實’。”
“沒錯。”
“那麼這個計劃‘臟’在什麼地方呢?”
“想知道?”路加朝他笑了笑,紫眸晶亮。
蘭斯側頭。
路加轉回頭收回視線,話音帶笑:“不告訴你。”
蘭斯無奈地看著他。
早上在殿下要求下,蘭斯將他那一頭燦金色卷發梳理得服服帖帖,而此刻卻已本性暴露,頑劣地卷翹起來。
正如其本人一樣。
正在這時,有人迎麵向他走來。淺金發色,深藍色眼睛,由一名子爵和子爵夫人帶著他們三名子女。
“路加殿下。”子爵脫帽按胸,他夫人和孩子們也同樣向路加致意。
“日安,莫爾子爵。”路加露出得體微笑。
莫爾子爵微感詫異,沒想到這位目中無人小王子能記住他名字。
他表情變得諂媚:“殿下還記得我,我深感榮幸。”
路加嘴上隨意應付了兩句,目光則在莫爾子爵一家之間掃視,注意到了其中一個孩子低著頭沒有看他。
那少年微微佝僂著背,盯緊腳尖,很是局促不安。
——如果挺直肩背,身材倒是和路加差不多。
路加眼中劃過一抹意味不明笑意。
蘭斯眼神微微一動。
注意到了來自路加視線,莫爾子爵揪起那少年後襟,將他提上前來。
“我這孩子生來膽小怕事,上不了台麵,如果惹了殿下不快,還望殿下諒解。”子爵衝那少年道,“貝洛克!還不快見過殿下!”
那名叫貝洛克少年唯唯諾諾地向路加行了一個禮。
“貝洛克·莫爾。”路加笑著道,“很高興認識你。”
蘭斯麵色不變,眼神卻透出一絲奇怪。
因為殿下現在語調——簡直見鬼寬厚親和。
如果不是殿下有一對又會打壞主意又愛刺傷人山羊尖角,蘭斯還以為他真是頭無害小綿羊。
但這藏起尖角山羊,很明顯獲得了來自另一頭真綿羊信賴。
貝洛克鼓足勇氣抬眼瞥了路加一眼。
這一眼就呆住了。
小王子在夕陽餘暉下散發著暖融融光,有意收斂起鋒銳棱角之後,他柔和得像一個寬和哥哥。
很久沒有人這麼友善地對待過貝洛克了。
“您好,殿下。”他小聲道。
莫爾子爵視線在自己次子和小王子殿下之間打了幾個來回,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這位殿下喜歡可是同性。
莫爾子爵心情幾番變動,最後停在撿了便宜狂喜。
他話鋒一轉,對貝洛克從一味貶低轉向了褒揚。
“我這孩子雖然彆沒什麼,但性格溫柔和軟,”子爵暗示,“如果能有幸陪伴殿下最適合不過了……”
蘭斯冰綠色眼眸一抬,看向莫爾子爵。
貝洛克則完全沒聽出父親言外之意。
“說也是。”路加微笑,“我缺一個玩伴,明天來我住所玩吧,莫爾少爺。”
受到邀請,貝洛克滿眼都是驚喜。他低下頭靦腆道:“我榮幸,殿下。”
莫爾夫人麵露不忍,似乎想說什麼,被子爵一個眼色堵了回去。
得到了滿意答案之後,路加帶著侍從們和莫爾子爵一家道了彆。
“這一出‘賣子求榮’可真精彩。”路加慢悠悠地踱步,“你說是嗎,蘭斯?”
“我想這是殿下‘肮臟手段’一部分?”
“說什麼呢。”路加露出一個純真笑容,“我單純覺得貝洛克可愛,隻是想和他玩一玩罷了。”
他笑得半真半假,一時蘭斯也有些困惑。
當路加見到貝洛克·莫爾時候,一個絕佳計劃在他腦海中成形。
彆看那少年怯懦,在原書中可算是個有名有姓、值得他深刻記憶角色。
路加眼中劃過一抹嘲諷。
——貝洛克·莫爾在書中是路加·查理曼,末代暴君“替身演員”。
曆史上一些國王會設置替身,讓他們裝扮飾演成自己抵擋刺客刀劍,或者在國王本人身體有恙時候,替他出席重要場合。
貝洛克不一樣。
原書中蘭斯洛特攻入王宮之後,偉大神王陛下雖然深得民心,但由於他並非查理曼王室血統,短時間內無法得到貴族們認可。
為了緩衝這一段征取貴族支持時間——蘭斯洛特一麵私下裡囚禁了暴君,另一麵找了一名絕佳替身演員來飾演暴君。
在他操控下,假暴君任命蘭斯洛特為宮相,為他爭取了時間和地位。
為了篡奪王位,這兩人配合得可謂天衣無縫。
“真是想不到。”路加微微笑著,眼中暗藏陰霾。
想不到那麼一隻花枝鼠似小東西,竟還有那種能耐。
那麼他選擇貝洛克作為他計劃中“幸運嘉賓”,順便略施手段“報複”他一下,也是理所應當吧?
比如說——讓貝洛克扮作小王子,替他擋一刀怎麼樣?
這樣一來,阿芙拉治愈術不就能派上用場了嗎?
“管家,提前準備,明天我們會迎來一位‘貴客’。”路加吩咐道,“還有蘭斯——明天我不希望你出現在我和莫爾少爺麵前。”
他不會給蘭斯洛特和貝洛克·莫爾一絲一毫可能重續“主仆舊誼”機會。
一想起原書中發生過事,路加向蘭斯投去那一瞥,便帶了許多警戒之意。
蘭斯怔了怔,為殿下突如其來戒備感到不解。
他開始認為,殿下與那名平平無奇少年交好隻是為了利用。
既然是利用,就完全沒必要將他排除在外。
莫非真如殿下所說、如莫爾子爵所想——殿下其實是單純地看上了那個少年?
這個猜測在第二天一早,貝洛克·莫爾來到他們住所之後愈演愈烈。
上完菜之後,女仆們端著空餐盤回到後廚裡,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新來貴客。
“聽說是殿下親自邀請,我還以為多麼漂亮呢,結果隻能說中等,臉上好多小雀斑。”
“駝背彎腰,根本不像個貴族少爺。”
“但殿下待他很親厚,誇得他快找不到北了。”
女仆們疑惑片刻,逐漸有了猜測。
“好久沒見到殿下對陌生人那麼熱情了,你們說是不是……”
“殿下之前就喜歡小鳥一樣柔弱美少年,直到蘭斯來了才變了口味。”
“噓,小聲點吧,千萬彆被蘭斯聽到了。殿下今天都沒允許他上樓,也……太可憐了。”
女仆們噤聲,對蘭斯失寵憐憫暫時壓下了八卦之心。
她們聲音本就壓得很低,本以為不會被蘭斯聽到,卻不知蘭斯聽覺過人,所有來自樓上會客廳消息都絲毫不漏地傳入了他耳中。
蘭斯有些出神。
他知道殿下有很多情人,尤其喜歡身材嬌小柔軟少年。
這個事實突然非常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占據他全部注意力,不管怎麼默念經書都無法擺脫。
殿下喜歡嬌小柔軟少年。
而他不是。
心臟猛地抽疼起來。
“哎呀蘭斯!”他身邊廚娘瑪吉太太忽然驚呼出聲,“你手!”
蘭斯回過神來,恍然發覺廚刀正嵌在自己手指上。刀刃抵著森白手指骨,鮮血湧出,染紅了雪白花椰菜。
“抱歉,”他語氣平靜,“我現在就去重新洗菜。”
“洗什麼!處理傷口要緊。”瑪吉太太奪過了廚刀和案板,把他推開,“可憐孩子,去休息吧,這裡有我們呢。”
蘭斯接過女仆遞來紗布,低聲道了謝,離開了後廚。
他用紗布卷起手指,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此前一夜,殿下嘴硬心軟地提醒他包紮腰側劍傷樣子。
他微微一笑,隨即“殿下不會喜歡他”這個事實重新躍出,將溫馨回憶鑄造成傷人利劍。
——想阻止殿下喜歡他人。
想讓殿下視線……永遠停留在自己身上。
無論動用何種手段,無論付出任何代價。
蘭斯翻出了從聖鴻林圖書館研究日記裡撕下那一頁紙。
這些天裡隻要有獨處機會,他就在用聖力剝離紙上汙跡。到了現在,日記紙潑濺上觸目驚心血跡,已經變得極為淺淡。
【我竟然一直都沒有明白……隻有口口人身上體|液才能產生效果……】
最後一頁魅魔研究日記裡寫道。
隻差最後一點,滿足魅魔人選特殊之處就會向他顯現。
做完最後清潔處理之後,他手指緩緩從那個單詞之上移開。
——“愛”。
——隻有“愛”著魅魔人所產生體|液,才能成為魅魔魔力之源。
在目光觸及到那個單詞一瞬間,蘭斯捏著日記紙手指猛地繃緊。
竟然是這樣。
……果真是這樣。
晚春風吹拂而來,花香怡人,晨間日光撩撥著書頁。
所有從前想不明白問題都有了解答,生命意義有了確切答案。
他想要是殿下。
光焰點燃,那一頁寫了最重要秘密日記紙在他指尖燃燒成灰燼。
“殿下。”蘭斯對著空氣低低開口。
那聲溫柔無比呼喚也像那日記紙頁一樣,還未被第二個人知曉,便銷聲匿跡。
隱隱有說笑聲從會客廳傳來。
蘭斯靜聽了片刻,抬步走向廚房。
不一會兒——
“蘭斯,殿下不是說今天禁止你去見他?……違抗殿下命令,你會遭受懲罰。”
“不用擔心,瑪吉太太。”
蘭斯笑著端起托盤,垂在背後銀發仍然打理得一絲不苟,卻像從頭發絲開始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一般。
“任何懲罰都不會比‘不許出現在他眼前’懲罰更嚴重了。”
他端著餐盤,走進了明亮會客廳。
*
麵包端上桌子時候,路加還在專注於和貝洛克·莫爾說說笑笑。
長時間裝出和善模樣是他短板,路加把這件事當做和攀登厄爾布魯士山同等難關來挑戰。
忙於攻克難關他,自然沒第一時間發現蘭斯違反了他命令——
直到熟悉青草香淡淡籠罩在他身周。
蘭斯雙臂環著他,撐開餐巾,似乎想將餐巾掖進他衣領裡。
他俯身時長發滑落蹭過了路加肩側,這個動作像是從背後將他摟入懷中。
與現代用餐習慣不同,這裡貴族慣於將餐巾當做圍嘴彆進衣領裡,擋在胸前。
而將餐巾鋪放在大腿上,是路加從現代帶來為數不多小習慣。
平時隻有一個人或者和蘭斯用餐時他才會依著自己喜好來,而這一次正式會客,沒有蘭斯提醒,他竟然忘了改換自己習慣。
感謝蘭斯細心——不過這不是蘭斯違抗他命令,來見貝洛克理由。
路加冷著臉剛要開口,卻忽地像是過了電一般,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蘭斯冰涼手指觸上他脖頸動脈,正輕柔地向上滑動。
“殿下,”他嗓音略有無奈,“請抬起頭,讓我為您更換餐巾。”
那個過於曖|昧動作,也隻不過是對更換餐巾輔助。
很普通服務行為。路加想,是自己反應太敏感了。
他揚起下頜,嘴角繃緊,努力表現得平靜。
但當手指離開他頸間皮膚時,路加還是沒忍住輕輕滾動一下喉頭,被觸碰過皮膚迅速冒出了小疹子。
蘭斯替他掖好餐巾,收回手,規矩地站在他身後,禮儀無懈可擊。
從他視角,能看到殿下睫毛不停輕微顫抖,像鬆鼠抖動蓬鬆茂密尾巴。
蘭斯眼中劃過一抹暗沉。
剛才觸碰過少年脖頸皮膚手指動了動,小心翼翼地撚動著,仿佛在撫摸什麼看不見珍惜物事。
然後他抬起眼,直直看向殿下身邊貝洛克·莫爾。
貝洛克冷不丁脊背一寒,就像被下達了什麼命令一般,他無法自控地抬起頭,對上了一雙幽綠眼珠。
霎時間他頭腦一片空白。
長輩從小教導他不要直視神像,他不聽告誡偷偷看過一次,隻是瞬間變被嚇得低下了頭。
而這一次,他連移開視線都不被允許。
他渾身僵硬,肩頸關節發出恐懼哀嚎,哀嚎聲仿佛浸入了他靈魂。
——不要試圖冒犯祂。
——不要試圖覬覦祂所有物。
即便是最微小一個念頭都不該產生。
貝洛克“嘭”地站起身,刀叉當啷掉了一地,椅子倒下發出了刺耳巨響。
“對不起……對不起!”
他慌不擇路地逃出了會客廳。
路加對此一無所知,聽到巨響時候,他還在吃仆人切好牛排。
他完全懵了。
“貝洛克!”他想喊住少年未果,隻得吩咐管家道,“叫住莫爾少爺,問問他發生了什麼,再給他一些安神藥水。”
隨即他小聲嘟囔道:“就這種心理素質,是怎麼……”扮演國王而不被發現?
“或許是想起了什麼噩夢吧。”蘭斯用惋惜語氣說,“莫爾少爺那樣家庭環境,性情恐怕和殿下天差地彆。”
言下之意是不合適了。
路加沒有聽出蘭斯言外之意,他擰著眉頭疑惑片刻,打算不再多想。
他將注意力轉移到蘭斯身上。
蘭斯微笑以對。
路加一把扯下脖子裡餐巾,拋起餐刀“噌”地將餐巾釘在桌案上。
“既然無關人等不在,”他皮笑肉不笑,“那就讓我們來好好談一談你今天格外不乖表現,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