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路加望著阿多諾的身影漸漸遠去,不由道:“他好奇怪。”
蘭斯為他烹調奶茶:“未開化的蠻族,畢竟與我們思考方式不同。”
路加點頭,接受了這個解釋。
“殿下真的要將畫像送給他嗎?”蘭斯在空餘間詢問。
路加不以為意:“隨便挑一副好了。”
蘭斯注視著紅茶與牛乳在杯中旋轉交融:“殿下,我應該提醒您……您全部的畫像,都出自我手。”
路加一怔,才想起了此事。
小王子討厭其它人長久的注視,包括宮廷畫師,所以即便有關他容貌的詩歌傳遍了整個大陸,也沒有一副宮廷畫流傳出王宮。
倒是蘭斯,他答應過教蘭斯學繪畫,再加上蘭斯“不畫殿下就畫不出靈魂”的特殊情況,路加既當他的老師又當他的模特,蘭斯親手所繪的畫像竟然就是他的全部畫像了。
“那就從你那裡選一副送給他不就好了。”路加望著車窗外的景色道。
他沒有得到回應。
路加瞥了沉默的蘭斯一眼,誤會了什麼:“放心,即便是練習作,你的水平完全可以和頂尖的宮廷畫師媲美。送給異國使臣綽綽有餘。”
蘭斯道:“我很珍惜那些畫作。”
路加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變得嚴肅,仍然是隨意道:“那有什麼可珍惜的,再畫不就好了?”
然後他便看到,蘭斯手下鑷子中的方糖,“啪嚓”一下捏碎了。
“……”
路加看著那塊死無全屍的方糖,莫名有一點點心驚。
蘭斯沉默地收拾方糖的碎屑,那杯還未調製好的奶茶正徐徐變涼。
……似乎是情緒不太妙。
路加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惹了他不開心,但蘭斯這副模樣讓他很不習慣。
“反正我們以後還有很多次,不是嗎?”路加有些著惱,豎著眉毛胡亂解釋道,“想畫的時候就畫了,會缺那一副?”
蘭斯手指一頓,抬眸看他。
淡淡的奶茶香裡,殿下氣惱地攥著軟枕的流蘇,臉頰不易察覺地鼓起一團,將“氣鼓鼓”這個詞詮釋得淋漓儘致。
並非故意踐踏,隻是單純地不懂他的心思。
蘭斯心下一歎,瞬間就原諒了殿下的無心。
路加見他神色不明地望向自己,脾氣更暴:“奶茶還要不要做了?不做就滾下車去。”
“請稍安勿躁,殿下。”蘭斯淺笑著說,“越是經過長時間細心烹調的甜品,出爐時便越香甜。”
路加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我答應殿下,選一副畫送給他。”蘭斯道,“不過殿下剛才說的話算數嗎?——‘以後有很多次’、‘想畫就畫了’?”
“……當然。”路加沒想到他能記得這麼清楚。
蘭斯接著誘導道:“想畫就畫,畫什麼樣的殿下都可以嗎?”
路加狐疑地眯眼,總感覺自己落入了什麼圈套。
但蘭斯能算計他什麼呢?隻是一副畫而已。
總不能畫他的糗事,或者醜化他、在他臉上畫烏龜王八吧。
路加謹慎地提出條件:“隻有一次可以隨便亂畫。而且必須經過我的應允……還有不能給彆人看。”
“那我們說定了,殿下。”蘭斯終於將那杯奶茶遞給他。
路加品了一口味道,才滿意地“嗯”了一聲。
說起畫作,他倒想起另一件頗為久遠的事。
“我快過生日了。”路加的臉埋在瓷杯之後,隻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你是不是忘了……曾經答應過在生日的時候送我什麼?”
蘭斯微笑道:“送給殿下我為您繪製的第一幅畫作。”
“記得就好。”路加高傲地揚起下巴。
他的生日就在半個月後的六月六日,也是路加年滿十八歲的成人禮。三月裡蘭斯第一次為他作畫的時候,趁他小憩時神秘地藏起了那副畫,並說要作為生日賀禮。
就像背後的紋身一樣,越是藏著不給看,他就越好奇。
路加誘惑他道:“忘了提醒你,蛋彩畫放久了容易生毛。最好提前給我看看,省的浪費……”
蘭斯垂眸淺笑:“我有聖力,一點保鮮技術還是可以做到的。”
路加不悅地放下了茶杯,怒瞪蘭斯。
萬能好用的聖力違逆他心願的時候,就顯得格外不順眼起來。
蘭斯對他充滿怒火的瞪視非常受用,笑著轉移了話題:“我為殿下新畫一幅作為邦交的畫像吧。我手裡那幾幅並不合適。”
路加一想也是,蘭斯所畫大抵是閒暇慵懶的“生活照”,而邦交所需的是嚴肅的“證件照”,那樣的畫作才更能彰顯威儀。
“算你有心。”他吝嗇地誇讚。
*
王子府邸,玻璃穹頂的長廊裡。
路加穿了正裝,手持長劍,側頭望著遠方,仿佛在俯瞰屬於他的國度。
“這樣如何?”
“殿下很完美。”
反正一時半刻也畫不到他的麵部表情,路加的眼睛便四處打轉,檢視殿頂的雕花紋路……最後落在蘭斯身上。
為他作畫的蘭斯,總是那麼專注沉靜。
早上沒有仔細關注,現在路加才發現……經過昨夜之後,蘭斯身上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是什麼呢?
當陽光照射在那雙翠綠雙眼中,將翠綠燃成燦金色時,路加終於弄清了自己的感覺。
——蘭斯身上,屬於人的氣味減少了。
隨後蘭斯便抬眸從那金光中脫離,向他露出溫柔安撫的一笑。
路加眨了眨眼,將那一笑帶來的溫暖藏於心底。
剛才大概是錯覺吧。
一下午的時間裡,蘭斯一直在作畫,路加則處理一會兒公務,和阿芙拉聊會兒天,坐著喝茶休息一會兒……真正認真充當模特的時間很少。
時間靜靜溜走,晚餐時蘭斯仍在為畫像做最後的潤色,當路加端著他的晚餐走進星月光輝交相輝映的大廳時,蘭斯望著他的眼睛,落下了最後的點睛一筆。
畫中英俊的少年國王栩栩如生。
路加將餐盤交給他,迫不及待地抱起了自己的新畫像。他皮靴之下的腳趾歡悅地跳著舞,全身都像開出了小花花。
“殿下喜歡嗎?”蘭斯倚在牆邊飲下葡萄酒。
路加沒說話,不過他亮晶晶的雙眼訴說了一切。
“這幅畫真的要送彆人嗎?”他頗為不舍——這可是他最喜歡的一副。
“當然不會送給彆人。”蘭斯微笑道,“我會複製一副一模一樣的,原版自然是殿下留著。”
路加猶豫著沒有回話。
使臣們明日清晨就會離開,如果再讓蘭斯重畫一張,就需要他通宵達旦趕出來——那也太虐待下屬了。
卻見蘭斯直接拿出一張新畫布,金色的光點飄落其中,他眼中星輝燦爛,很快,與之前一模一樣的畫作出現在他手中。
路加雙眸圓瞪。
聖力是萬能的,但在人類手中也不可能有這種程度。蘭斯簡直像——
“簡直像在‘創造’一樣。”他說出了口。
而“創造”的能力,整片大陸的生命都知道,那是屬於光明神的權能。
路加又想起了有關“神明的寶物”的傳說。
燭台悠悠熄滅,從透明穹頂泄入星月的光輝。他們在暗夜裡的月光下對視,路加不知道自己想從對方口中得到什麼答案。
“殿下謬讚了。”然而蘭斯隻是很平常道,“我隻是一名人類,會些雕蟲小技,與神明有本質區彆。”
複生之後,不屬於人的力量正在他體內蘇醒。
但神會被敬畏,而他唯一所想,隻是做殿下的戀人。
“……說的也是。”路加迫使自己相信了蘭斯的話。
他再次看了看複製出來的畫作,雖然在細節上沒有差彆,卻總覺得缺失了靈魂。
畢竟原版才是蘭斯用一個白天親手灌注的作品。
“你已經出師了,是一名非常了不起的畫家。”路加不由感歎道,“我已經沒有什麼可教導你的了。”
蘭斯的畫逐漸擁有了靈魂。在這段時間裡,蘭斯的心靈會不會也隨著這些畫作而發生改變呢?
路加心中湧動著不明的情緒。
“我會吩咐仆人將這幅畫送到霍克海默部族的使團去。那麼……吃掉你的晚餐,把自己處理乾淨,然後服侍我入睡。”
他對蘭斯說完,就轉身離開了玻璃長廊。
今天是收獲頗豐的一天,許多長時間的努力在今天都有了好的結果。
路加抱著枕頭,心滿意足地想。
他真正打破了阿芙拉遠嫁的命運,被他連累的夏佐也會歸來,加官進爵。若是信使快馬加鞭,夏佐還能趕上參加他的生日晚宴。
那麼今晚……應該能免於噩夢糾纏。
路加合上了眼。
他一宿無夢。
——蘭斯卻做了夢。
他欲|望淺薄,無需做夢,寥寥幾個夢境也是有關殿下的,曖|昧不清。
這個夢卻不同。
它無比清晰,無比真實——如同他親身經曆過一般。
那是在一座高塔裡。
窗外大雪紛飛,而瑤光塔最頂端的房間內卻溫暖如春,壁爐燃燒著火焰,所有的陳設柔軟舒適,沒有任何可以劃傷自己的利器。
和小王子的臥室大體相同,包括那張猩紅色的大床。
床柱拷著一條銀鏈,銀鏈漫漫延伸,鎖住了一隻足踝。
金發少年身穿露背睡袍躺在床上,睡袍下伸出兩條赤|裸纖細的腿。
蝠翼在他背後舒展,腳趾甲色澤深黑,更襯得少年皮膚蒼白無血色。
這是一隻成熟的魅魔。
危險,但那雙最能奪人心魄的雙眸卻喪失了欲|望,彌漫著灰霧。
而在那張能讓詛咒成真的紅|唇上,覆蓋著金色的聖力紋路,封住了魅魔的唇|舌。
蘭斯聽到“自己”開口。
“——陛下,該用餐了。”
作者有話要說:該用餐了——但蘭斯手裡,沒有拿任何食物哦。
嗯,路加要過生日啦!十八歲,成年,真不錯(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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