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2 / 2)

葉崢檢查過後,誇獎雲清:“清清想得真周到,還附上了酸梅湯開胃,若不是你,我傻乎乎把那雞頭鴨腸什麼的端一鍋去聖上跟前,就擎等著被聖上厭棄,打我板子了。”

雲清搖頭失笑:“哪會那樣。”

阿崢一向是個謹慎人,就算沒有自己,阿崢也會弄得妥妥帖帖,斷不會發生他說的那種情況的,這麼說就是寬他的心罷了。

葉崢告彆完雲清,提著食籃進了宮,他們這些翰林因著天天要在翰林院進出,走的是一處小門,與正宮廷是隔著一扇牆的,那牆後有重兵把手,隻要不越過牆去,翰林們在城牆這一處進出還是相對方便,自帶食物也不會被查的。

葉崢走到那城牆邊,頂著禦林軍眼神壓力,將東西交給等在那邊的內侍手上,至於那內侍怎麼帶著東西一路送入起居殿,中途怎麼檢查,會否有專人試毒,這就與葉崢無關了,沒有明光帝特召,他是連這城牆都過不去的。

起居殿,那兩份經過一係列程序檢查,確定安全無虞的食物已經從白盤中舀出,裝入了明光帝慣用的精美秘色瓷盤,竹筒內的酸梅湯也倒出用琉璃碗裝了,由內侍端著盛放在明光帝桌案上。

經過多道繁瑣程序,兩份噴香撲鼻的食物已經重新加熱,冒著微微熱氣,那琉璃碗又透又仙,混著裡頭冰鎮過紅亮亮酸梅湯,叫人一看就有食欲。

明光帝穿著比昨天見葉崢更加隨性的絲質披袍,散著發,想來這就是明光帝一人時候的尋常打扮了,那拂塵倒是挽在手臂上,配著花白發絲,如一位仙風道骨的老翁,正準備在侍從的攙扶下去用餐。

就在這時,一個小黃門跪在外頭輕聲通報:“稟聖上,玄塵道長來了。”

明光帝剛坐下,聽到回報臉上一喜:“快請道長進來。”

玄塵道長是個年約六七十歲的清瘦中年人,留著一把純白的胡須,頭戴混元巾,身著得羅衣,足蹬十方履,手上並未持拂塵,而是捏著一串八十一顆的青金石流珠,一見到明光帝就作勢要跪。

明光帝忙從案幾後走出伸手虛扶:“哎,免禮——朕早說過,道長乃是出塵脫俗之人,這些塵世間的繁文縟節儘可免了。”

玄塵道長卻說:“貧道雖是天魁星門下,不在紅塵裡,但聖上乃是真龍下凡,若有一日回歸天庭,便是老道的師父天魁星本人,也要向聖上行跪拜禮的。”

這話有理有據,明光帝聽得舒服又高興,連連拍著玄塵道長的手,親切邀他一同坐下。

“朕今日得了兩樣稀罕小食,朕一人也吃不完這麼多,塵道長一起用一些吧,也給點評點評。”

玄塵道長並不虛推,而是念一句福生無量天尊:“那老道就卻之不恭了。”

內侍忙又取了一套碗碟擺在玄塵道長跟前,又持箸要給明光帝布菜。

明光帝揮揮手:“你們下去吧,在門口待著彆進來,讓朕與道長鬆快說會話。”

“是。”

侍從們顯然很習慣明光帝和玄塵道長獨處一室了,應了喏就低頭彎腰魚貫而出。

明光帝親持筷子,就近從兩碗裡的白湯裡夾起幾條雞絲,放入口中咀嚼。

那白湯的湯頭加了駝奶本就極為濃鬱醇厚,雞絲又在內浸泡超過一個時辰,甫一進嘴,那香濃滋味就在口中爆開,明光帝一愣,眼中接著亮光連連,似他這般地位,世間隻要有的珍惜食材,除了龍肝鳳髓這種傳說中的神話生物,其餘就沒有明光帝享用不著的,他這條嘗儘天下美食的舌頭,立刻就被這不起眼的雞絲給捕獲了。

夾菜的動作不由快了些,又夾起一塊萵筍,軟爛濃鬱中又帶著點點脆,腐竹和豆腐的豐沛的孔隙裡填滿了鮮美的湯汁,牙齒輕輕一磕那流汁就在舌尖流淌。

明光帝猛夾了幾筷子過癮,回過神來有點失儀,忙擦擦嘴看向玄塵道長,誰知卻發現玄塵道長也是同樣急切的神態動作,那筷子不停夾了食物往嘴裡塞。

注意到聖上看向自己的眼神,玄塵道長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心念急轉間略赧然一笑,故作不好意思道:“此中有真意,老道品評一時急切,叫聖上看笑話了。”

玄塵道長此言一出,明光帝當即捕捉到了關鍵詞,驚訝道:“真意?不過是一盤小食,道長說裡頭有真意,敢問是何真意?”

玄塵道長就擺出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須得用心體會,玄妙不可說。”

誰知這種類似江湖老騙子的話術,還真把明光帝忽悠住了,原本隻是覺得食物美味可口,現在又覺食物中多了幾分玄妙。

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越是抱持著這樣玄之又玄的心態,越品嘗出滋味來。

缽缽雞本就運用了超越這個年代的調味藝術,又兼之明光帝和玄塵道長都是老年人,對正常人來說鹹淡適度的食物對老年人來說就稍顯寡淡,這兩份缽缽雞滋味濃厚,噴香撲鼻,裡頭的食物又經過長時間浸泡變得軟爛可口,極為合適老年人口味,刺激他們略微麻木的味覺神經。

尤其是那份加了茱萸調製的紅湯缽缽雞,吃得兩位老人胃口大開,麵色紅潤,仿佛氣血在老邁的身體裡重新開始運行,帶回了點精力和年輕的味道。

二人對坐著,以急切又不失優雅的態度將兩份缽缽雞一掃而空,渾身熱辣辣的時候,又瞧見一旁琉璃碗中紅亮的酸梅湯,明光帝心情極為美好,親自給玄塵道長斟了一杯:“這果飲也是隨小食一同進上來的,道長請喝。”

那酸梅湯色澤紅亮,還沒送入口中,以傳來陣陣微酸清涼,冰飲入口,如一道清泉,撫平了剛剛食用麻辣缽缽雞給喉頭和食道帶來的刺激。

玄塵道長隻覺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吃了人參果,無一不暢。

不由噓出口氣:“真乃瓊漿玉露也。”

瓊漿玉露,傳說中是一種喝了可以成仙的漿液,主要用來比喻好喝得簡直飄飄欲仙了。

但明光帝是個有心人啊,此話又出自玄塵道長之口,不由他不多心。

便問:“莫非此飲也有講究?”

玄塵道長既然已經借那食物裝了個杯,此刻也不妨再裝一個,又露出那高深莫測的神情來:“此液色澤鮮亮,如瑤池仙人的蟠桃瓊漿,酸中略微帶些甘與苦,酸甜甘苦融合又分離,暗合了這世間陰陽轉圜,此消彼長之道。”

明光帝聽得眼裡精光連連,什麼陰陽轉圜此消彼長,他隻聽到了瑤池仙人的瓊漿。

瑤池、仙人、瓊漿,若真有這些東西,也該落於他這真龍之手,怎會出一小小榜眼之家。

不由急急問道:“玄塵道長,這食物同這瓊漿乃是一朝官所進,他因家資不豐,故做了這個於市井販售,貼補家用。朕乃真龍天子,市井百姓,也配比朕先一步得享瓊漿嗎?”

話說大了,那玄塵給問的一下子差點沒回轉過來,好在他既能忽悠得了明光帝對他所言深信不疑,自然是有點本事的,反應過來後張口就來:“陛下是真龍化身不錯,但龍行必雨,澤被生靈,這瓊漿和這食物本非這一世可出現之物,但正因有了陛下這條真龍,玉露瓊漿便伴生而出,市井百姓也因著陛下得以饗食,這也是真龍天子應有之義。”

這個理由很好的滿足了明光帝的心理,道長說得不錯,朕乃真龍化身,龍是行雲布雨的,走到哪兒百姓都得以恩澤蔭庇,那些市井平民和翰林士子比朕先一步嘗到這些東西,隻是托了朕的福而已,不然他們可享用不到。

不過呢,朕是大度之人,是真龍化身,又怎會同自己的子民計較這點子東西呢,先嘗到就嘗到吧,反正都是沾了朕的光。

想到這,明光帝心胸變得格外寬闊。

不過又有一個問題出來了。

朕是真龍,子民受朕恩澤,那進獻食物和果飲的小葉榜眼,又是什麼呢?

明光帝很快把這個問題拋給了玄塵道長,不過留了個心眼沒說進獻的朝官是誰。

這玄塵道長已經有經驗了,再次張口:“天機不可泄露,但聖上既是真龍,稍微透露一些也無妨,每逢真龍降世,必有大德之人伴隨而出,老道雖不知陛下所說何人,可但凡大德之人,必有一些共通點,他們同陛下一樣是下凡經受磨煉的,自然有些常人未經的苦楚,此其一,再者,大德之人必然氣質可親,不惹人厭煩,其三,此人須曆經磨難才會到達陛下身旁,自小並不會生長於京城之中。”

明光帝一聽,這不妥妥都對上了!

葉榜眼出身貧寒,可不是經受了常人未經的苦楚,再者不是明光帝吹噓,小葉榜眼的長相那真當得住一句天人之姿之,氣質十分可親,最後,小葉榜眼沒有強盛家室,可不就是一路曆經磨難才考上榜眼,來到朕的身旁嗎,小葉榜眼的祖籍乃是平安鎮溪山村,自然也不再京城。

對上,都對上了!

原來小葉榜眼,就是那大德之人啊!

如果明光帝是後世經曆過各種層出不窮話術騙局洗禮的現代人,當一下子就能反應過來,玄塵道長口中的條件雖有三個,但都是很好推理得出的結論啊。

比如第三條非京城人士,那人家如果是京城人士,這美食和果飲也不會今天才送到明光帝案前,早幾百年就呈上來了。

還有第二條氣質可親不惹人厭煩,這不是廢話嘛,如果氣質猥瑣一看就煩,明光帝咋會願意吃這種人呈上來的東西。

第一條就更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若家境好得不行沒有苦楚,行動坐臥都有人小心服侍,怎會掏空了心思研究吃食,練出這一手廚藝來。

再說了,玄塵道長又沒說是什麼苦楚,出身寒微也是苦楚,父子不合也是苦楚,傷春悲秋也是苦楚,連明光帝想起小時候那會的日子,也都是苦楚,更何況其他人,天下何人生來沒有苦楚呢?

至於玄塵為何會說這種明顯對進獻之人有利的話,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玄塵在明光帝跟前的身份是個道士,仙風道骨不惹紅塵的那種,又怎好說自己為食欲所蠱,吃了一頓想下一頓呢?

但如果把這好吃的解釋成玄而又玄,把想吃東西喝飲料說成是想品評食物中的真意和體悟飲料中的道法,那就順理成章了,天天吃也不會讓明光帝有什麼想法,指不定還會希望他多吃點多悟點,增長修為勤煉仙丹呢。

豈不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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