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1 / 2)

過了年,經過一個冬天,有那家裡實在困難的或者年內兵荒馬亂犯了錯惹主家不喜被打發了的都聚在牙行裡,等待發賣,另外就是西市有個人集,那些家鄉遭了災自賣的或者影視裡常見的賣身葬父之類的大多集中在那塊等待主人家挑選買賣。

這兩種買人方式各有優劣,從牙行裡買的人,戶籍人品有無犯錯之類的牙行都會尋摸得清清楚楚,一般不會在這上頭隱瞞,買的人說句難聽的,都是“有出處,可查前科”的,而且買後牙行也會把簽身契,衙門蓋章之類的瑣事一道辦了,主家隻管選人領人帶回家就是,若發現何處不好,何處有弄虛作假,還可以找牙行退貨商量善後事宜。

西市上自賣自身的人呢,那是怎樣的就憑一張嘴說,可沒有牙行摸底細作保,具體能買著啥樣的就看主家眼力了,有可能買到那落難的有才小姐,也有可能買到走投無路的江洋大盜,價格上一般是比牙行便宜,也就這點優勢了。

正月初十,該拜會的拜會過,該全禮節的人家也都全了,家裡頭無事空下來了,雲爹和草哥兒這段日子去了牙行三回,因著第一次買人沒有經驗,想著多跑幾回都看看攢攢經驗,原本是看好了一個趕車把式,是個五十幾歲黑瘦男人,家就住在京城附近的鄉下知根知底,心裡有了點譜,隻是沒定下來了,兩回都是去看的他,誰知第三回去的時候,牙行點頭哈腰說實在不巧了,那車把式前天有人瞧中給買了去了,您二位來晚了。

牙人也知道他們想尋個穩當點的車把式,之前那黑瘦男人其實合適,但這二位看了兩回都沒定,彆人來看了一回就定下,直接付了錢辦好手續一條龍就把人領走了,牙人也沒辦法,想留也留不住啊,但也不想得罪翰林嶽丈,就哈著腰說那人哪哪都好但瞧著年紀有點大,怕是得用不了幾年,若有年輕一點的,一定通知老太爺您來瞧,給您留住了。

雲爹和草哥兒也是這個心思,那黑瘦車把式不錯,就是老了點,歲數比雲爹還大,五十六了,有句老話叫五十而知天命,這五十六歲的勞動人民,過得苦日子那都是說不準的事兒,葉崢聽了也這麼安慰雲爹,說車把式而已,好的肯定還有,下回的指不定比這個年輕又好呢,也就這樣作罷。

誰知過了幾天,他們想要尋車把式的消息不知道怎的給王家人知道了。

王阡直下了值親來找他們。

王阡直坐在雲家堂屋裡,接過雲夫郎端來的暖暖茶水,謝過端起喝過一口。

這是駱駝乳加了紅湯枸杞茶磚煮過的奶茶,一口下肚渾身都熱起來,愜意喝了長舒口氣才細說原委:“那牙人是我手下一個兄弟八竿子打不著的老表,因我那兄弟家中阿兄的妻子五年沒有生育,就尋思著要買個通房丫頭,喊來了這個老表,兩人在那角落裡咕咕唧唧說話,不知怎麼就說起車把式的事,我一聽葉翰林就豎起耳朵,又聽得提起的人和雲老伯草兄弟都對得上,就知道是你家了,留神聽了幾句,才知道你家要買奴才的事。”

葉崢聽得皺起了眉,先反駁一句:“五年未有生育也未必是家裡妻子的原因,他阿兄可有自己去看看大夫?若是他阿兄自己身上的毛病,買一百個通房丫頭回來也不頂用啊。”

王阡直和葉崢打交道久了,也知道這位葉弟偶爾會發些驚人的言論,這時候順著說就對了,忙道:“是是是,我回去說他,讓他叫他阿兄去看大夫檢查。”

頓了頓又道:“葉弟,若要買彆的奴才,哥哥我這派不上用場,你想買個車夫,何用找牙人,此刻現成我這裡就有個把式極老的好人,與你做個中人如何?”

葉崢緩和了語氣,也持起乳茶呷一口,看王阡直:“你說說看?”

王阡直就說了。

他手底下有個叫馬大力的老鏢師,有個遠房侄子最近來投靠他,這侄子叫餘衡,乃是個可憐人,三歲沒了娘,四歲餘衡爹就給他找了個後娘,次年這後娘給餘衡爹又生了大胖兒子,來年又得了個胖丫頭,俗話說有後娘就有後爹,從此餘衡在家的處境就可想而知了。

“這王氏在家對餘衡非打即罵,動不動就誣陷餘衡欺負弟弟妹妹,偷東西,東家死個雞西家少件衣的這種扯皮事兒,人家躲都尚且不及,這王氏竟往自家頭上攬,非說是前頭姐姐生的小子不學好,偷雞摸狗她是教不了了,弄得餘衡從小到大那聲名在當地都不好聽。”

葉崢皺眉,他也是鄉野出生,一點都不懷疑村裡愚夫愚婦能乾出這種事兒來,他哥嫂對待原身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那句“他老子就乾看著媳婦作孽不管”的話噎在喉嚨裡到底是沒有說出口。

和雲清交換了個眼神,心裡對那叫餘衡的少年已是先入為主可憐了三分。

“餘衡這人,按馬大力所說從小就硬氣,十三四歲能打雜養活自己了就不在家裡吃飯了,自己到山腳下起了個草棚住著,靠給人種田打短工日子也過得下去。”

雲清問:“既日子過得下去,如何又要自賣自身呢?”

王阡直嗐了一聲:“雲夫郎有所不知,因這餘衡的爹是個沒能耐的,後頭兒子女兒也不爭氣,到了十五六歲各自要嫁娶了,家裡既拿不出嫁妝,也出不起聘禮,日子越過越窩囊,反而是餘衡這小子手裡頭攢了點銀子,這事不知怎的被他後娘知道,歪腦筋就動到這上頭去了……”

王阡直繼續往下說,葉崢和雲清原以為左不過就是用孝道強壓或者騙取,王阡直卻說出個令人大跌眼鏡的故事。

那餘衡並不是個傻的,哪裡會傻乎乎後娘說啥他聽啥,說什麼爹和家裡弟弟妹妹想他了,請他回來吃頓飯的借口根本不頂用,餘衡一口拒絕,是打定了主意不想沾這家人了。

餘衡不上當,後娘竟想出一條毒計,趁餘衡出門的時候跑去餘衡家脫了外衣往床上一鑽,等餘衡乾完活回來脫了臟衣服準備洗洗手做飯吃的時候從床上竄出來抓著餘衡的手,叫他把這些年攢的銀錢都拿出來,不讓就嚷嚷說他欲.逼.奸後母,要報官,要讓他臭了名聲,以後再也不能在這塊地上討生活。

餘衡後娘想得很清楚了,此為一舉兩得之計,若餘衡乖乖拿了銀子出來,她就拿了銀子,若餘衡敬酒不吃吃罰酒,她就報官,到時候把餘衡這不識相雜種往大牢裡一送,不僅得了銀子,連餘衡這間房和這些年置辦的東西也要占去。

此計不可謂不毒,餘衡並不肯受她欺壓,於是她後娘果真嚷嚷了起來,連後娘兒子一塊從牆根後竄出來,拿著扁擔就罵,就打,餘衡是從小就練出的力氣,劈手奪過扁擔把後娘連同他兒子打個半死,這番動靜到底惹來了村裡人。

於是娘兒倆按照先前商量好的,哭著說餘衡不是人,竟然要□□後母,他弟弟想要救母去拉,反被打成這樣。

他倆其實沒啥演技,但此刻頂著如出一轍的豬頭臉,後娘衣襟開著,那窩囊兒子痛得眼淚鼻涕一起淌,倒是多了幾分真切,村裡人都指指點點唾棄餘衡。

餘衡爹懦弱了一輩子這會倒硬起來,從人堆裡二話不說衝上來就抽了餘衡幾個大嘴巴,後娘作勢要一頭碰死,被拉住後不依不饒要報官,村長為著村子名聲著想調合也不頂用,鬨劇了一場,終於是把餘衡捆起來見了官,那縣太爺雖不是個糊塗的後娘說啥信啥,但後娘到底占了人證,且她倆一身傷痕是餘衡打的,餘衡也沒否認這點,隻咬死了對後娘從無想法。

跟著有那不嫌事大的村裡人就把餘衡從小那些莫須有的小偷小摸都說出來佐證餘衡人品下流。

即便這樣,□□的證據還是不足,畢竟餘衡根本沒有碰過後娘隱秘處一指頭,毆打出來的傷口那有經驗仵作一瞧就知道,不能算,縣太爺按照現有證據隻說餘衡毆打後娘弱弟,乃是個不孝不悌之人,判了餘衡打四十板子,加服徭役一百天。

餘衡挨了打又服了刑,等刑滿都到了第二年了,也就是今年,再回村裡山腳下那間慢慢充盈起來的泥屋一瞧,裡頭空空如也,非但藏的銀子被從牆洞裡挖了出來,連帶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都被搬了個精光,那灶上架的鐵鍋都被從灶台裡撬出來拿走了,屋裡是連根雜草都沒給他留。

餘衡從屋後提了根棍,出了門就要找後娘一家算賬,一路遇上的村人都朝他指指點點翻白眼,還有往他的腳印處吐唾沫的,縣太爺沒定了餘衡□□後母的罪,村裡這些人卻已經在心裡給他定了罪了。

餘衡順著山路往下走,瞧著逼仄的矮房,愚昧又刻板的鄉民,不知怎的越走越沒勁,走到後娘家,正是晚飯時分,灶房裡飄出縷縷炊煙,後娘一家正圍著灶房做活說話,不時傳出歡聲笑語,後娘還說乖兒子有了這筆銀子娘就給你往鎮上尋個媳婦,餘衡爹聽了也迎合說鎮上媳婦好,水靈。

全然忘了這筆錢沾滿了他另一個親兒子的血淚。

餘衡腦中陡然生起一個念頭,他想一把火把這家子不要臉的都燒死,自己也投身入火死了算了。

好在他腦中還剩一點理智,他在服徭役的時候恰巧和他的遠方表舅馬大力見了一回,馬大力說實在過不下去就來尋舅舅,飯總有你一口吃,餓不死。

就這麼一點善意,讓餘衡放下了手裡的火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