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 134 章(2 / 2)

加緊幾步走上前去,將手中雪白披風落在湖邊人瘦削的肩上,似是希望這披風能帶來幾分沉重,不使眼前人飄飛起來一般。

葉瑾安肩膀上一沉,回過頭就見淩嘉裕臉上那難得一見的神色,不知為何,先就笑了。

淩嘉裕在葉瑾安跟前,那是萬般冰霜都化熱泉,根本是繃不住的,麵上眼裡也都是滿滿笑意。

外人一看便知,這是對有情人。

兩人傻呆呆笑夠了,淩嘉裕才牽起安兒的手,感覺手心都是溫熱才籲出口氣。

“怎麼了,大白天歎氣。”。

淩嘉裕牽著安兒的手小心避開大塊卵石,答得認真:“我方才看你站在湖邊,怕你隨風化了。”

安兒又是笑:“我又不是雪,怎麼就化了呢?”

淩嘉裕正色說:“我知道,是我想多了。”

葉瑾安邊走邊瞅著他臉色,想了想還是問出口:“小五哥,你……心裡有事?”

淩嘉裕握著安兒的手略一頓,又神色如常起來。

這就是有事了。

葉瑾安試探著:“我猜猜,是有關聖上的事,有關天下的事,有關……”

淩嘉裕側耳傾聽。

葉瑾安深吸口氣,還是把最後頭那句問了出來:“有關我的事?”

淩嘉裕略一怔愣,很快神情淡淡,繼續小心牽著安兒往遊廊走:“無事。”

葉瑾安卻鬆開他的手站定了。

淩嘉裕溫柔去牽,葉瑾安將手縮回披風下,吸了吸鼻子:“其實你不用瞞我的,我爹什麼都和我說。”

見淩嘉裕不出聲,葉瑾安乾脆將憋在心裡很久的話說了出來:“聖上有退位的意思,雖沒有明說,但隻要有心人都能看出來,而你,小五哥,我爹曾經和我說過一個故事,有才華的人就像一根椎子,在布袋裡是藏不住的,你這些年一直藏拙,自以為藏得很好,但大家心裡也都和明鏡似的,如今大皇子避開去了雁雲,聖上的意思昭然若揭——小五哥,你還要繼續藏下去嗎?”

話說到這份上,淩嘉裕是不能退避的了。

不過在說話前,他還是強勢牽住葉瑾安,將他拉到更溫暖遊廊裡,吩咐侍從上了暖身茶水,見葉瑾安捧在手裡,這才慢條斯理開始說話。

不過說的第一句話,葉瑾安就不愛聽。

淩嘉裕說:“我哪裡來的才華。”

葉瑾安放下茶盞:“這話你說給四歲的我還成,我都二十四了,你確定還要哄小孩嗎?”

淩嘉裕翹起嘴角:“你自然不是小孩,你是十五歲就入翰林,如今二十四升遷至督察禦史的小葉大人。”

葉瑾安也翹了翹嘴角,強壓下來故作嚴肅:“那小葉大人問你,你給句實話,你到底要不要那把椅子?”

淩嘉裕的回答也很乾脆:“不稀罕。”

“這都不稀罕,你稀罕什

麼?”

“你知道我稀罕什麼的。”

淩嘉裕不容拒絕地把葉瑾安的手攏在掌心,一下一下不輕不重地捏。

葉瑾安又想翹嘴角,但忍住了,他很認真地看著淩嘉裕:“你的心意我知道,可是我不想你為了我犧牲一身所學,就這麼庸碌著,無所發揮,我知道你的能力,我爹知道,聖上也知道。”

淩嘉裕搖搖頭,糾正道:“安兒,你說錯了,這不是犧牲,是樂在其中。”

其實話說到這一步很明白了,淩嘉裕願意放棄那最上頭的位子,當一個逍遙皇子,以求和葉瑾安在一起,讓他施展才華抱負。

如果淩嘉裕坐上了那個位置,朝臣們對他就會有對帝王的要求,充盈後宮,豐富子嗣,等等等等,自然也不會坐視後宮乾政。

換句話說,那把椅子,淩嘉裕唾手可得,可是他不稀罕,從小到大,他是個欲望稀薄的人,由始至終要的隻是一個葉瑾安,什麼自身才能,他人的期許,隻要和與葉瑾安在一起相背離,那麼他的選項很清楚,就是葉瑾安,隻有葉瑾安,其他什麼都不是。

可是,如果知道淩嘉裕這份心,還隻考慮自己的前途,那也不是葉瑾安了。

淩嘉裕可以為他藏儘鋒芒,葉瑾安也不是非要當這個督察禦史不可,就像為了繼承阿爹事業,雲景然也可以放棄唾手可得的進士功名一樣,做讓自己心甘情願的取舍,不要後悔,是爹早就和他說過的一個道理。

葉瑾安晃了晃淩嘉裕的手:“可是小五哥哥,我雖然考上功名,可我也不是一個官迷啊。”

……

建平十五年秋。

建平帝頒布了退位詔書,立皇五子淩嘉裕為新帝。

同年十月,太上皇攜太後去雁雲榮養。

這是大啟立國以來第一場,也是唯一一場不流血的皇位更迭,因後人給建平帝諡號文,新帝諡號景,史稱“文景之禪”。

新帝登基後,改年號熙和。

熙和二年,景帝淩嘉裕力排眾議,立了內閣首輔葉崢之子,即當朝都察院左都禦史葉瑾安為大啟皇後。

既然是聖上喜歡,大員們抗爭無效後也就隨他去了,雖然曆朝曆代就沒有立哥兒為後的先例,但左不過當了皇後入了後宮,於這些朝臣們也就無乾了。

令朝臣們反彈十分大的是,景帝立後還不夠,甚至完全不介意後宮乾政。

景帝寵溺皇後到了何種地步呢,皇後對政務感興趣,景帝甚至親捧奏折至皇後案頭令其批閱,博美人一笑。

每每朝堂上發生什麼大事,景帝都要回去和皇後共同參詳,皇後的意見基本可以左右一件朝廷大事的動向。

順帶一提,景帝讓皇後直接住在起居殿,夜夜同宿,是一分一秒不願分離的架勢。

這些內帷私情朝臣可以不理不管,可是後宮乾政卻是讓朝廷炸了鍋,折子雪片似的飛入內閣,景帝置之不理。

禦史台齊齊跪在起居殿外,景帝輕描淡寫一句:愛跪跪去。

後來發展到禦史大夫當朝撞禦柱,撞昏了三個,血濺朝堂。

葉崢下朝回家,連大門口都被人潑了紅顏料,葉崢也不生氣,安撫家人不用擔心,讓小廝提水擦了去。

葉崢當了這些年中書令,自詡是有定力的,還打算打一場持久戰。

但此舉卻是大大觸怒了景帝淩嘉裕。

這些朝臣是在敦厚好說話的建平帝手底下當慣了太平官,早就忘了明光帝那會殺伐果斷的光景,忘了直麵帝王的怒火是多麼可怕。

就在皇後娘家被人潑上紅顏料後三天,刑部尚書的三兒子喝得醉醺醺打死了一個街頭小乞丐的事就被人告禦狀告到了禦前,由一個小乞丐,牽連出幾場貪汙受賄大案來,都是舊案疊著

新案,甚至還有追溯到明光帝時期徽州大水衝垮三道豆腐渣堤壩,淹死上萬百姓的事,包括事後救災糧被層層盤剝,上下欺瞞。

此事一發,天下震驚。

景帝大手一揮,不僅當年的徽州知府人頭落地,包括經手築堤銀和賑災糧的戶部尚書並一個侍郎,兩個巡查禦史,都推到菜市口斬了。

一條線上的其他官員,發配的發配,罷官的罷官,連七品芝麻官都沒有放過。

朝堂上,景帝冷冷道:“如此不顧百姓生死的貪婪祿蠹你們放任不理,卻在一些雞毛蒜皮上夾纏不清,朕甚是失望。”

並著中書令葉大人牽頭,對建平年間幾件已經定了性的大項大宗進行複查。

景帝此舉,看似是清理朝廷祿蠹,實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替皇後出氣,無非就是雷霆手段警告下臣:你們私底下乾的那些勾當朕清清楚楚,你們安分,朕就睜一眼閉一眼,你們要拿家國大義祖宗禮法說事,先看看自己後腚乾不乾淨。

一時間,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尤其是寫過彈劾帖子的那些,更是夜裡覺都睡不安穩。

好在,葉首輔雖是得了聖上的令,卻也沒有挾私報複,提點警告一番後就輕輕放下了。

算是給朝臣留了個體麵。

經此一事,朝臣們也醒轉過來了。

這位景帝看著冷冷清清,風格和去了雁雲榮養的那位建平帝是大不同。

更肖其祖明光帝。

大家以後還是夾著尾巴做人吧,對待建平帝那恨不得爬頭上去的架勢就不要拿出來了。

景帝不吃這一套。

熙和四年,皇後替景帝產下一子,是一位哥兒。

因生養的時候略有艱難,景帝差點瘋了,衝進產房握著皇後的手,紅著眼命令太醫,皇後必須保住,朕可以不要孩子。

又握著皇後的手稱其小名:安兒,若朕真是真龍天子,那朕命令上天,命令一切可以命令的,護佑你。

許是真龍有靈,皇後父子平安,但太醫卻戰戰兢兢報給皇上:“皇後元氣大傷,恐以後子息艱難……”

太醫說的時候連頭都不敢抬,生怕龍顏大怒。

誰知聽了這話,景帝卻是笑出聲來,握著皇後的手說:“安兒,聽到了嗎,我們不生了,以後再也不生了!此次你若出了什麼事,朕就和你一起去了。”

所有人都大駭,終於徹底明白了皇後在景帝心中的位置。

同建平帝多達十二個的皇嗣不同,景帝一生隻有一位皇後,就隻和皇後育了這麼一位哥兒。

景帝壯年時期效仿其父建平帝,將皇位禪讓給了這唯一的哥兒皇子,帶著皇後滿大啟遊山玩水逍遙去了。

這也是後人總結的時候,覺得景帝和其父文帝唯一相似的一件事。

這位哥兒皇子,又與其父景帝的孤高和其祖文帝的敦厚不同。

乃是一位極其鐵腕的人物,自小就學了騎馬射箭行軍打仗,史稱武帝。

武帝還將其外祖葉崢的政治遺產發揚光大,讓女子也獲得了科舉的權利,可以和男子同台競技。

武帝的一生,也是征伐的一生,在內陸地區,替大啟拓寬了一倍國土麵積,沿海地區,探出八百海裡,收入了七座島嶼和六個附屬國。

一時間,大啟盛極,萬國來朝。

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