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嗣(十)(層層跌落。...)(1 / 2)

繆斯 呂天逸 6384 字 3個月前

約瑟佩不敢違抗, 又是全身心信賴勞倫佐,捏著鼻子灌下聖水。

聖水質感腥稠如血漿。

約瑟佩抿唇,殘液蓄在唇縫間, 晶亮一線。他用五指扣攏玻璃杯,晃了晃, 澄澈透明的水珠在杯底無辜滾動。

清水而已。

一晃眼,綺幻來襲。

約瑟佩天生為白翳遮蔽的紫灰左眼在刹那間重獲視力, 極短,瞬息過後, 左眼再次陷入無知覺的盲中。

而在那瞬息之際,左眼與右眼所視之景象全然不同。

雙重景象疊加。

水珠質感渾濁,黏附在杯壁上, 水痕殘留的紋路詭譎, 如異魔細胞或淡白菌落。而約瑟佩並非身處內務修士的樸素臥房中, 這房間穹頂吊得極誇張, 哥特式高高聳起,空曠寥遠, 鍍金細梁呈輻射狀支撐,空隙處繪滿聖徒升天圖……這裡是聖者勞倫佐的寢宮。

一條巨龍般龐大的青金魔蟒以蟒軀填滿整座寢宮, 蟒頭懸吊於穹頂正中,居高臨下, 隔著近十碼的距離,遙遙凝視著他, 蛇鱗刮擦皮膚的觸感倏然襲來,涼滑、細密, 與蛇脊律動的肌肉,他竟身陷蟒軀纏卷, 而比這更恐怖的是……

“啊――”約瑟佩驚駭絕倫,從喉間溢出嘶啞的哀叫,那極致的恐怖凍結了聲帶,他隻勉強喊了一聲,便感覺嗓子眼又痛又癢,像長了一層白毛,於是他劇烈地咳了起來,“咳、咳……”

幻象破碎。

約瑟佩仍好端端地躺在內務修士房裡。

他冒出一頭冷汗,氣喘籲籲。

左側的盲眼出現類似的幻覺已不是第一次了。

不止這隻盲眼,因高燒等副作用臥床休養這幾日來,約瑟佩幻覺不斷,且愈發嚴重。夜深人靜時他常常在恍惚間聽見爬行類的鱗片OO@@蹭過大理石與牆壁的細響,紛亂蕪雜,層疊交替――那根本不是一條兩條蛇。聖宮中密布蛇民,早已淪陷為蛇窟:嘁嘁嚓嚓,黑曼巴沿牆縫爬動,凝神護衛;嘁嘁嚓嚓,閃鱗蛇自枝狀吊燈垂下,五光十色;嘁嘁嚓嚓,圭亞那香蛇摩/擦著香腺,靡麗香潮在聖宮中湧動……

那恐怖感太真實,幾次三番,約瑟佩勉力蹭到地上,趿拉著木鞋,扶牆慢吞吞地挪到走廊。

而走廊裡什麼都沒有。

反複發作的詭麗幻覺使約瑟佩瀕臨瘋狂,他昏昏沉沉,幾乎無法分辨現實、夢境與幻覺,有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在極致的精神混沌中,他隻能不斷祈禱,可就連那串白薔薇念珠都會在某些時刻暴/露出蛇尾巴的觸感:他撥弄一片蛇鱗,念一句經,再撥弄一片蛇鱗……

做出此等瀆神之舉,聖靈怎會聆聽他的祈求?

“啊……”約瑟佩駭得手一軟,念珠串摔落在地。

緊接著,那串念珠咻地躥進床底。

約瑟佩瑟瑟發抖地伏下/身體,淺紫羅蘭色的眼睛噙著恐懼的淚水,朝床底那幽邃的狹縫間窺探。

念珠盤成念珠盤,瑟瑟發抖,不敢出來,像是在王後麵前把事情搞砸了的蠢鈍侍從,它抖得太狠,檀木珠串相磕,“噠噠”作響,漸漸地,白薔薇念珠幻變成一條白化小蛇……

是蛇。

一切都是蛇。

“嗚……”約瑟佩大夢方醒,冷汗淋漓。

他嗚咽著蜷縮在被窩裡,已哭得麵頰濕紅,那“噠噠”聲原是他牙關磕碰的輕響。

又是一場多層重疊的蛇夢。

蛇夢套著蛇夢,幻覺連綿幻覺。

層層跌落。

永無止境。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是否仍在夢中。

“聖父,聖靈,救救我……”約瑟佩瀕臨崩潰,他掩麵啜泣,肩頭劇顫,淚水溢出指縫,閃閃爍爍。

這時,勞倫佐墨灰色的影子將他籠住。

“你怎麼了,我的孩子?”他伏向約瑟佩,涼絲絲地問,修長指縫間夾著一小玻璃瓶活血藥油狀的東西。

那頭色澤極淺的鉑金發絲在白袍映襯下顯得無比聖潔光耀,那陰險狡黠的腔調聽在無比敬愛聖者的約瑟佩耳中亦有如神諭。

“聖父,蛇魔用噩夢糾纏著我,我又夢見了蛇……”約瑟佩哽咽,語無倫次,他裹在薄被裡,戰栗得像一片殘破的風帆,“每當我以為我清醒了,我就會墜入另一個蛇夢中,求您驅逐它們!求求您!嗚……”

“彆怕,我的孩子。”勞倫佐張開雙臂,以寬慰之姿輕輕擁住約瑟佩,語調絮絮如情話,“蛇魔不會傷害你,k絕不會……”

“它會,求求您驅逐它……”約瑟佩將哭得通紅的臉貼在勞倫佐肩頭,流淚哀求,那麵頰的質感軟得像一小團糯米。

他秀氣的鼻翼翕動。

他從勞倫佐身上嗅到一股味道,這已不是第一次了,他之前亦聞到過,而這股氣息愈來愈濃烈,那有些像是雄麝肚腹處的味道,或是衰敗的薔薇,腥香靡麗,令人想到鱗片與野獸――或許是森蚺,它原始、蓬勃,甚至有一絲肮臟和腐爛的味道,可又極度甜蜜you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