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禦筆齋時,慕秋把謄抄的詩句、竹製筆架和賬本都帶走了。
當然,為了掩人耳目,她還胡亂買了很多或貴重或精巧的物件。
混在這些東西裡,竹製筆架一點兒也不顯眼。
緊接著慕秋和衛如流又去了揚州最大的書肆,把那也逛了一遍。
雖然這種掩人耳目的辦法很老套,但辦法好用就行。
回到鬱府,慕秋神色間的悠閒瞬間消失,她快步領著衛如流去了她的書房,反手合上大門。
衛如流抱著刀,站在身後望著她:“這麼急切?”
“我忍了一天。”
但在說正事前,慕秋有些口渴,她拎起茶壺晃了晃,裡麵還有放涼的水。
她取過兩個倒扣放置的茶杯,剛要滿上,衛如流抬手,按住壺身。
“彆喝冷水。”
從慕秋手裡抽出茶壺。
他吩咐守在門口的白霜去換盞熱水。
慕秋:“……”
明明是在她的院子,他使喚起人來怎麼這麼自然。
水霧從杯沿繚繞升起,兩人坐到窗邊桌案前。
窗台一角,瀲灩桃花於羊脂細口長玉瓶裡含苞待放,細碎暖陽被它過濾之後,方才籠罩在慕秋身上。
慕秋問:“說說你的看法。”
“筆架是在一個月前出現的,恰好在一個月前,禦筆齋賣給一個書生一刀墨紋箋。”
因為墨紋箋的特殊性,禦筆齋進貨不多,絕大多數貨源都被固定買家包圓了。
一個月前那個買墨紋箋的書生,看起來卻是生麵孔。
不過打開門做生意,掌櫃也沒太注意這個書生的長相和年紀,隻是在賬本後麵隨手做了標記。
慕秋的看法和衛如流一致,賬本裡能引起她注意的地方隻有這裡。
“關鍵點還在筆架和這頁書信上。”
衛如流認真端詳起書信上的字跡,又用指腹摩挲著刻在筆架上的那句詩,感受著筆鋒走勢:“給我紙筆。”
書房裡的紙筆都是現成的,衛如流身著勁裝,連袖子都不用挽,懸腕落筆,揮墨自如。
慕秋探身看去。
他已在紙上寫了兩個字,慕秋覺得眼熟,猛地看向那頁信箋。
衛如流竟把信箋上的字,一筆不差臨摹了出來。
臨摹完信箋後,他連刻在筆架的字也全部臨摹到紙上。
這一手實在驚到了慕秋。
她試圖從中找出衛如流的錯誤,但哪怕是最細微的橫豎撇捺彎鉤,衛如流都完全遵循了對方的用筆習慣。
模仿字跡這種難事,他竟做得如此輕鬆寫意。
衛如流落下最後一筆:“在找什麼?”
慕秋沒說話,但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取來一張空白的墨紋箋,用自己的字跡抄寫那句“俯則未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於岩之畔”。
光潔如玉、富貴精致的箋紙,在它所承載的這行字麵前,也黯然無光。
衛如流的字跡筆鋒淩厲,鐵畫銀鉤,時有刀氣破紙而出之態。
唯獨這次,在抄寫這句詩時,他不知不覺間放柔了筆端。
橫豎撇捺比平時圓潤些許,看起來和他年少時的字跡相差無幾。
所以慕秋在看到這句詩的第一眼,就認出了這手字,和她曾經在西山寺翻看欣賞過的經書上的字,絕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慕秋看向衛如流。
她眼前隱約浮現出一些記憶片段。
在那些記憶片段裡,一位身著月牙色長衫的小少年身姿挺拔跪坐案前,焚香淨手後,虔誠抄寫經文。
歲月流轉,窗外桃花早發又凋謝,少年漸漸長大,依舊會跪坐在同一個位置抄寫經文,仿佛靜止在時光的另一頭。
慢慢地,那位身著月牙色長衫的少年,與眼前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身影徹底重疊在一起。
慕秋伸出手,捏著衛如流的耳尖往外扯,佯怒道:“衛如流,特意抄這句詩,你是在調戲我嗎?”
“慕秋……”衛如流眸色深沉,扣住她的手腕不容她撤走,“那你又在做什麼?”
慕秋避而不答:“我們先說正事。”
“我的問題也是正事。”衛如流慢慢鬆開她的手腕,語帶笑意,“但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