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秋的手仿佛被燙到般,背到了身後,目光死死盯著他臨摹出來的那頁紙:“你發現什麼了?”
“寫信和雕刻筆架的是同一個人。他拿筆和拿刀的力度都很足,但落筆和落刀時腕力偏虛,可知是常年握筆讀書、拿刀雕刻東西,但從未習過武。”
慕秋被衛如流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她順著衛如流的話往下思索。
“常年握筆,字跡清雋,他應該是個讀書人。拿刀雕刻東西,如果不是興趣,就是為了補貼家用。這應該是個家境貧寒、學識不錯的讀書人。”
衛如流又指著那個筆架:“做筆架的竹子材質很好。他若是家境貧寒,那這些竹子絕不可能是他去買的。”
慕秋兩手一合,接道:“就地取材。他住的地方附近很可能有一片無主竹林。而且他那天出現在禦筆齋掌櫃麵前時,還背了一堆柴禾。他有沒有可能是住在山腳下?”
“可以朝著這個方向去找。”
有方向繼續追查下去,總比沒有任何頭緒要強。
他們若是能找到這個少年,就能從他那裡,了解到更多有關慕大老爺的事情!
得到這麼大的收獲,慕秋心情極好,喝了一口水。
衛如流撥弄著羊脂玉瓶裡那朵桃花:“聊完了這件正事,你要與我聊回剛剛那件正事嗎?”
慕秋差點兒沒拿穩手裡的杯子,她努力保持從容:“我有件事想問你。衛如流不是你的本名對吧。”
衛如流不知道她為何突然好奇起這個問題。
他眼神似是無奈:“其實,很早之前我就提過我的本名了。我單名一個江,如流是我老師給我取的字,知道這個字的人並不多。”
他十二歲那年成功完成老師對他的考核,老師請示過他父親後,為他取了這個字。
海納百川之如流。
長者期許他有海納百川的胸懷,有並吞八荒的雄心,他卻終是有負師恩。
“衛江……”
慕秋輕聲念著他的名字。
原來不是什麼魏江,而是衛江嗎。
外出一日,慕秋有些累了,她下巴枕在兩隻手上,隔著散落的書箋和桃花,目光落在衛如流身上,聲音很輕:“你以前是不是在西山寺抄過很多經書?”
“是。你讀過?”
“讀過。”
衛如流了然。
難怪她剛剛看到他的字跡反應會這麼大,是認出他的字跡了吧。
其實想想,她會這麼驚訝也不奇怪。
誰能預料到,那個曾經跪坐佛前,虔誠抄寫過無數本經書的少年,會走到今日這般地步。
慕秋眼裡流淌著好奇,衛如流盯著她黑潤的眼眸,起了談興。
“我小時候身子弱,有一年無緣無故大病一場,藥石無醫。”
“後來我母親請來無墨方丈,無墨方丈說我身上煞氣重,需靠佛門鎮壓淨化,把我帶去了西山寺。我不信神佛,但這世間有些事就是玄之又玄,用道理說不清楚。到了西山寺後,我的病不藥而愈。”
“在那之後,我每年有兩個月時間會去西山寺小住。住在那也是無聊,我想著磨礪自己的心性,順便為家人祈福,就時常埋首桌案前抄寫經文……”
他的聲音很輕。
慕秋努力凝神去聽,但實在抵擋不過洶湧的困意,枕著手閉眼睡了過去。
衛如流注意到這一幕,用手托著頭,繼續道:“我抄書時,其實最討厭彆人在我旁邊吵鬨說話。”
“但有個長得胖乎乎的小丫頭,既是親戚的女兒,又是老師的侄孫女,說又說不聽,罵也罵不得,隻好認了栽忍著她,後來慢慢地,倒是習慣了。”
再後來,母親問他,願不願意與那個小丫頭定親。
那時他已有十二歲,正是少年知曉慕艾之時,母親來問他的意見,他說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想到那個長得像福娃娃一樣的漂亮女童,心裡卻覺得彆扭得很,怎麼也無法把她和自己的未婚妻這個身份對上。
衛如流像是做賊般,悄悄伸出手,輕輕落在她的頰側。
溫熱,細膩如最上等羊脂玉。
現如今,她已非昔日女童模樣。
睡夢中,慕秋突然擰起眉心,似乎是有些不舒服。
衛如流做賊心虛,收手抱在身前。
慢慢地,慕秋的眉心又鬆開了,沒有任何轉醒的跡象。
衛如流鬆了口氣之餘,又覺得自己的做法很好笑。
他沒有喊醒她,怕她著涼,解開外袍蓋在她身上。
餘光瞥見那支迎風招搖的桃枝,衛如流扭頭往外走去。
片刻,他握著一支新的桃花回到院子裡,隨手抽走羊脂玉瓶裡原本的那支,將自己折來的桃枝放入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