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1 / 2)

枕刀 大白牙牙牙 20420 字 3個月前

在朝堂之上據理力爭,逞口舌之利,其實不是一件容易事。

從政客角度來看,兩國和親對大燕有利無害,所以在“隻和談不和親”這件事上,朝中幾乎沒有幾個人站在衛如流這邊。

平王、寧勇侯等人礙於私下的約定,倒是聲援了衛如流幾次,但也沒有旗幟鮮明地表露出他們的態度。

衛如流以前從未在大早朝上發表過任何看法,即使禦史台的人瘋狂彈劾他,他也不屑於為自己爭辯幾句,今天卻說了個夠本,把言辭最尖銳激烈的禦史都辯得啞口無言。

可是在說完之後,衛如流很疲倦。

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

深秋已到,剛下過一場雨,外麵的溫度降了許多,寒風刮在衛如流身上,又加重了幾分他的疲倦。

這種疲倦在聽到慕秋的話後消散許多。

慕秋仔細打量著他的神情:“累不累?”

衛如流沒有掩飾:“累。”

斤斤計較於利益,爭長論短於得失,他早已習慣了直接用三尺青鋒來解決問題,如今與那些大臣吵了足足兩個時辰,再鐵打的人都會感到疲倦。

衛如流向她告狀:“那些大臣罵人不帶一個臟字,說話還喜歡引經據典,不認真聽有可能都不知道他們在表達些什麼。”

慕秋能想象那種畫麵。

衛如流本就不擅與人爭執,今天確實是難為他了。

“與我說說大早朝上發生了什麼,你不屑罵他們,我幫你罵回去。”他也是有人幫聲援的。

衛如流輕輕笑了一聲,幫她扶正有些歪了的梔子花簪:“不是讓白霜告訴你,等我解決好所有事情後再去見你嗎,怎麼自己過來了?”

慕秋手指微動,勾住衛如流的食指,拇指在他的指背上輕輕摩挲:“這幾天你為了和親的事情到處奔走,我不能陪著你一起,至少今天我想第一時間在宮門外迎接你。”

衛如流出來得早,但他與慕秋站在這裡聊了一會兒,身後也傳來了其他大臣的交談聲。

這裡人多眼雜,若是讓其他大臣看到慕秋來找他,難免會傳出什麼閒話,衛如流牽著慕秋的手,領著她走去刑獄司。

簡言之在後麵追了一路,氣喘籲籲趕來宮門時,隻看到兩人遠去的背影。

他右手撐著牆,喘了兩口氣,左手指著衛如流的背影,暗罵一句重色輕友,卻很有眼力見地沒追過去。

“怎麼還不回大理寺?”慕大老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簡言之下意識抬頭,還能看到衛如流和慕秋的背影,他忙轉過身,頗為殷勤地跑到慕大老爺麵前,不經意間把慕大老爺的視線擋了個嚴嚴實實。

慕大老爺看著他奇怪的表現,微微皺了皺眉。

等兩人走去坐馬車回大理寺時,慕大老爺回頭看了眼宮門外的長街。

行人稀少,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

衛如流在刑獄司裡有專門的屋子用來休息。

他平時用不上這間屋子,不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人過來清掃,所以屋子沒有積灰。

屋裡香爐正燃著。

爐子裡沒放香料,隻是丟了一袋從外麵撿來的桂子。

桂子的清香經過烘烤後逸散開。

軟榻擺在香爐邊,衛如流倚坐在軟榻上,慕秋被他圈在懷裡,他埋首在她的肩窩處,輕嗅她的發香,溫熱的呼吸儘數灑在慕秋的耳畔。

慕秋把玩著衛如流的手指,一寸寸摸索著他的指骨,擦過他的薄繭。

衛如流安靜看著她的動作,低聲複述今天發生的事情。

他先說了李自。

慕秋冷笑。

“我知道這個人,他與堂兄是同窗,一塊兒在書院讀書,後來又一塊兒參加科舉,堂兄考中探花,他則考中了二甲進士。”

“不過此人人品不行,他為了自己的前程著想,拋棄了與他有婚約在身的表妹,轉而去迎娶侍郎家千金,從那之後我堂兄就再也沒有搭理過他,和我堂兄一個圈子的人也都沒有再帶他一起玩。”

衛如流了然。

他就說李自這個人怎麼會突然跳出來。

原來是與慕家有舊怨在。

衛如流在慕秋麵前壓根沒有掩飾自己的神情,慕秋很容易就能看出來他在想些什麼。

“我覺得不僅僅是有舊怨在。李自這種人素來是無利不早起,站出來點名道姓讓我去和親,這分明是要把慕家往死裡得罪,如果他沒有得到任何好處,應該不會這麼不留餘地。”

唯有此女方能代表大燕前去北涼和親。這麼堅決的話語都出來了,要說隻是因為舊怨,慕秋不信。

“嗯。”衛如流應了一聲,在他眼裡,從李自站出來說第一句話開始,就已經是死人了,“我的人已經去調查他了。”

這世間,應該隻有極少的人才經得起刑獄司徹頭徹尾的調查。

遺憾的是,李自這種品性低劣的人不在這一行列裡。

略過李自,衛如流繼續往下說。

他說了平王、寧勇侯、鬱大老爺他們是如何暗中幫他說話。

還說了他在與一眾文武吵完後,成功說服北涼使團同意“隻和談不和親”。

“你是怎麼和他們吵的?”慕秋問。

衛如流平靜道:“他們拿國家大義來壓我,我就引經據典,用老祖宗的話來壓他們。他們和我引經據典,我就咬文嚼字。要是有人與我胡攪蠻纏,我便做莽夫之勇,直接武力威脅。”

所以朝堂上非常熱鬨。

吵又吵不過他,打又打不過他。

那還玩什麼,讓北涼使團直接出來與他談吧。

衛如流說得簡單,但慕秋隻要想一想,就知道這件事非尋常人能辦到。

清河容氏的覆滅背後牽扯到很多舊事,這滿朝,壓根沒有多少人敢把清河容氏掛在嘴邊。偏偏衛如流就敢當著所有人的麵直接挑明。

朝中文臣科舉出身,他們是大燕朝最會玩嘴皮子的筆杆子,可這一回,他們這麼多人加在一起,都鉗製不住衛如流的鋒芒。

刑獄司由天子直接下達任命,不受六部管束,哪怕得罪了所有文臣武將,隻要皇帝沒有厭棄他,衛如流都能繼續待在朝中,所以衛如流敢直接在朝堂上用武力威脅他們。

慕秋越是深想,越覺得心酸。

他敢這麼豁出去,是因為他有底氣在嗎?

不是啊。

他壓根沒什麼底氣。

他敢豁出去,隻是因為他本就如履薄冰,所以無懼處境更加艱難。

衛如流說累了,身體往後一倒,懶洋洋躺在軟榻上。

他手掌下滑,勾著慕秋的腰,帶得她重心不穩伏在他身體上。

慕秋右手撐著,剛想起身,衛如流再次壓住她的肩膀,從她的發根開始,用指尖慢慢為她梳到發梢。

香爐就擺在旁邊,從裡麵飄散出來的桂香越發馥鬱。

溫香軟玉在懷,衛如流身體的困倦緩解幾分。

他輕輕蹭了蹭慕秋的頭發,繼續說道:“北涼使團那邊對和親之事就更無所謂了。看得出來,他們裡麵有不少人都不希望大燕女子成為北涼皇後,這一次我提了出來,他們那邊與我爭論了一會兒,就乾脆順水推舟,說願意再考慮考慮。”

這其實很容易理解。

北涼皇後之位,北涼國不知道有多少家族在盯著。他們自己國家就有合適的人選,何必一定要從大燕選一位皇後回去?

皇後可是一國之母!

“這件事應該已經十拿九穩了。不僅是你,其他人也無需遠嫁他國,為所謂的國家大義犧牲一生。”

說到這裡,衛如流的神情裡,浮現幾分淡淡的愉悅。

他在黑暗裡沉淪太久了,習慣了和世俗同流合汙。

這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站出來,為自己心儀的人與其他無關緊要的女子抗爭命運。

他的刀鋒向前,以前隻為殺人,這次是為堅守某些東西。

衛如流等了許久,都沒等到慕秋開口說話。

他隻好主動開口,無奈又委屈道:“慕秋,你怎麼不誇誇我……”

話沒說話,衛如流身體一僵。

他的喉結,被慕秋輕輕咬了一口。

她咬得並不重,咬完後,她仰起臉,順著他的下顎吻到他的唇角,居高臨下看著他的眼眸,嘴角噙著狡黠又無辜的笑。

“我來見你的時候喝酒了。”

衛如流過了許久才說話:“是嗎?”

他的唇輕輕彎起。

素來清冽的聲音裡,浮起一層引人遐想的沙啞。

“我怎麼沒聞到酒味?”

慕秋兩隻手抬起,撫著他的頰側,舔了舔他的唇峰:“現在呢?”

衛如流輕鬆與她換了個姿勢,他指尖微動,鉗製她的下顎,微微抬起她的臉,動作堪稱溫柔。

可這抹溫柔隻是表象,下一刻,他在她唇上輾轉,帶著要將她拆吞入腹的凶狠。

直到慕秋的唇角險些被咬破,疼得倒抽一口氣。

她恨恨道:“衛如流,你屬狗的?”

衛如流笑得胸膛都在震動:“是啊。”

沒等她繼續說下去,他輕輕□□她泛紅的唇角,帶著些安撫的意思。哄得她舒服地彎了彎眸子,他才抓著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著,加深了這個吻。

***

慕雨逛完成衣鋪子,又去書肆待了半天,逛累之後回到琳琅閣裡枯坐整整三個時辰,直到天邊漸暗,慕秋的身影才出現在慕雨視線裡。

她走上琳琅閣二樓,坐在慕雨對麵。

慕雨鬆了口氣:“你這是去哪兒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慕秋再回來晚一點,她都要以為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

琳琅閣的掌櫃給慕秋送了茶水和糕點,慕秋吃了口桂花糕,隨口道:“有些事情要處理,讓你久等了。”

“沒事沒事。”慕雨指著桌麵上那些精巧的首飾,笑容燦爛,“是你說的,我今天看上了什麼,你都幫我買單,我可不跟你客氣。”

之前幫慕秋清點過賬本,慕雨知道慕秋的家當有多厚實,難得慕秋有事請她幫忙,慕雨才不會放過這個宰人的機會。

飾品是琳琅閣這個月剛出的新品,無論是成色還是款式都極好,價格就和它們長得一樣美麗。

慕秋笑了笑,直接讓掌櫃包起來,爽快得很。

等掌櫃包好之後,兩人離開琳琅閣,坐上馬車回到慕府。

馬車停下來,慕雨第一個下去,慕秋正準備下去,就聽到慕雨磕磕巴巴開口道:“大,大伯父。”

慕秋猶豫了一下,思考自己是直接下去還是繼續縮回馬車,慕大老爺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下來吧。”

慕秋隻好硬著頭皮下來,乖乖行禮:“大伯父,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慕大老爺抬頭看了看天色,雲霞漫天,哪裡早了。

“我是下衙才回來的,誰想就剛好碰到了你們。”

他眼裡帶著看穿一切的微笑。

慕大老爺先讓慕雨回去,又對慕秋說:“秋兒,趁著天還沒完全黑下去,陪大伯父在院子裡散散步吧。”

秋意漸濃,院中殘菊凋零,萬物枯敗。

穿過一條長廊,慕大老爺走進涼亭裡,望著遠處漸漸燃起的長燈:“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你都曉得了吧。”

在聰明人麵前掩飾是沒有用的,慕大老爺已經猜到慕秋溜出府是去找誰,慕秋坦然承認道:“基本都清楚了。”

慕大老爺輕笑著搖頭:“他提到了容家,現如今敢在大庭廣眾下提起容家的官員不多了。從大伯父在刑獄司看到他的那一天,大伯父就知道,有些塵封多年的事情,到了重新在陽光下揭開的時候了。”

糾結許久,慕秋終於開口,問出她好奇已久的這件事情:“大伯父,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慕大老爺沉沉凝視著慕秋。

慕秋認真與慕大老爺對視,接受著慕大老爺的審視。

慕大老爺吐了口濁氣,終於下定了決心,將十年前的事情揭開一角。

“你素來聰慧,應該已經猜到衛如流的真實身份了吧。”

“是。”

最開始的時候隻是有些懷疑,後來接觸得多了,就可以肯定了。

燕國國姓之衛。

這句話的指向性其實已經很明確了。

十年前最出名的一件事情,不是容家的覆滅,也不是張家滿門問斬,而是燕國太子在祭壇之上、在眾目睽睽之下自儘身亡,太子妃同日殉情而去!

這是整個皇室的醜聞。

是很多人都知道卻不敢掛在嘴邊的“秘密”。

太子妃出身張家,是貴為兵部尚書的張家族長張蒼儒的嫡長女,與太子青梅竹馬,婚後兩人孕育有一子。

那個孩子是皇長孫。

皇長孫逐漸長大,天資儘顯。

詩詞歌賦,焚香弄琴,文韜武略。

他坐擁天底下最傑出的師資,也有與之相匹配的才能。

就連皇帝,也都格外偏愛自己第一個孫子,時常把他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容許他隨意進出禦書房和奉天殿,甚至會在自己頭疼不適時,讓皇長孫為他念奏折上的內容,教導他何為帝王之術。

臨近年關,皇帝帶著皇長孫前往太廟祭祀。

逐漸長開的皇長孫站在太廟供奉的太||祖皇帝畫像麵前,幾乎像是少年版的畫中人。

自己的孫子與南征北戰的開國祖先竟有八成相似,這不得不說是天佑大燕,皇帝越發大喜,在皇長孫的生辰之日頒旨大赦天下,天下人共喜。

這樣的榮寵,幾乎讓人疑心皇帝會不會越過太子,直接將帝位傳給皇長孫。

可是這一切都在十年前戛然而止。

隨後,天翻地覆。

“衛如流,就是皇長孫。”

慕秋輕輕啟唇,聲音艱澀難辨。

往事在腦海裡浮現,慕大老爺抬手捂著眼睛,不願讓慕秋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眶。

曠遠的庭院裡,唯有他惆悵的聲音響起。

“當年舊事隱情頗多,牽扯甚廣,就連我和你父親都不敢再去觸碰。不告訴你,是希望你不要去追尋真相,牽扯進上一輩的恩恩怨怨中,平安度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