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動作一頓,抬眼看她,狐眠趕緊壓低了聲:“是不能說的事嗎?那不問了。”
“你……看了什麼?”
他遲疑著,想著這些夜裡的夢境,有些擔憂,狐眠低聲道:“沒看什麼,就看見你雲浮塔了。”
“嗯。”他垂下眼眸,“宮主召見,你休要同他人提起。”
“放心,”狐眠安撫他,“有數。”
有了這一,他便開始注意自己,慢慢就發現,他似乎少了許多記憶。
他心中不安,猜測著這和他做的夢境有關係,他本想主動找花染顏說明此事,可每次他找花染顏,會失一段記憶,等清醒時,已經在另一個地方。
每一次,他隻要想同他人提起這件事,身體就會失操控權。
他意識自己危險,便收拾了東西,打算離開合歡宮,然而他剛合歡宮,就失了記憶,等再次醒來,他已經了雲萊。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拿著在雲萊準備給花向晚的禮,老遠看見花向晚挽著一個少年的手,少年生得清俊,質孤冷,花向晚挽著他,他似乎不大樂意,花向晚仰頭嘰嘰喳喳說著什麼,少年垂眸不言。
沈逸塵愣愣看著兩人近,花向晚似乎察覺什麼,在人群中抬頭,看見他時,她整個人一愣。
片刻後,瞬間放開了旁邊少年的手臂,像鳥兒一般朝著他飛奔而來。
“逸塵?”她停在他前,有些不可置信,“你來了?”
他一時不知道怎麼解釋,抬眼看了一眼慢慢她身後的少年,隨後聲:“嗯。”
花向晚目光落在他拿著的禮上,睜大了眼,頗為驚喜:“你……你專門來給過生辰嗎?倒是趕得巧了,”她抬眼,笑眯眯道,“不早不晚,剛剛好,正要同寂吃飯。”
說著,她才想起來,轉頭指了身後少年道:“這就是同你說過的,謝寂。”
而後她又轉身,同謝寂指了沈逸塵:“這就是沈逸塵。”
兩人不說話,謝寂目光看他明顯沒有什麼好感,隻是他還是恭敬禮,一派大宗弟子的風範:“見過沈公子。”
他微微點頭:“久仰。”
【7】
來了雲萊,他便發現,花向晚的日子並不像她所說那樣高興。
謝寂這個人很奇怪,一會兒對她很好,一會兒又刻意疏離。
他靜靜看著少年人你追跑,合合分分,他什麼不能做,不該做,唯一能做的,就是像過一樣,一直守在她身後。
累了背她,傷了替她診治,哭了陪她聊天,有時候她想一謝寂,他便配合她。
有時候看著,他會生,會憤怒,但是這種情緒一閃而逝,他生來似乎就是如此,很難讓這些負情緒久。
他開始試圖查詢自己偶爾失憶的原因,卻始終不得結果。
借著鮫人身的優勢,他頻繁往來於雲萊和西境,處打著與這種短暫奪舍有關的消息。
他試探著對方。
比如故意留下一個消息一個人,讓對方來找他,然後故意找花染顏,逼著對方奪舍,等他失憶後,再醒來,他就找那個安排好的人確認自己和對方的對話有沒有疏漏,從而確,這個奪舍他的人,可以看見他的一舉一動,知道他的所有消息。
又比如在身體中留下測試的印記,如果是他人魂魄入體,就會沾染這個印記。可印記好好的,證明,入體的不是他人魂魄。
既然不是他人魂魄,那……
隻有自己的魂魄。
他不斷猜測著各種可能,慢慢拚湊真相,他意識奪舍自己的人很可能是自己魂魄本身,於是開始下意識修煉魂術。
鮫人一族本就擅此道,又在合歡宮得各種秘籍協助,隨著他魂魄強大,夢境中的人越發清晰,這讓他確了自己的方向。
對方清楚知道他在做什麼,倒不甚在意。
他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沒有阻止,直兩年後,他死在雲萊。
那時花向晚剛剛成親,謝寂成親當夜離開,他本來想勸花向晚同自己,誰知道熟悉的奪舍感又湧了上來。
他本來以為隻是一次平常的奪舍,他還會再次醒來。
可當他再次醒來時,他已經被封印在了碧海珠之中,他看著花向晚顫抖著握著手中染血的碧海珠,在雨中慘白著臉,對著自己的屍體喘息著落淚。
他一眼就認這是自己的身體,而這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變成了謝寂的樣子。
他震驚得說不話,他試圖想要聯係花向晚,但一道強大的封印卻將他彈了來。
他察覺自己十分虛弱,喘息著不說話。
他環顧周,猶豫了許久,終於是放棄了掙紮,他著花向晚的哭聲,盤腿坐在碧海珠中。
他沒有其他選擇,如今自己已經隻是一道魂魄,除了修煉下,找真相,他沒有其他路。
【8】
他不斷強大著神魂的力量,慢慢的,他開始察覺,自己一魄與其他兩魂六魄似乎不同。
而後他開始能看一些東西,可他不動聲色,假裝自己和之前沒有差彆。
對方明顯察覺他神魂逐漸強大,可對方並沒有意識這意味著什麼,反而在夢中嘲笑著他無。
他他所感、所見,推測著對方的身份,又在夢境之中和他交談,揣摩著他的意圖。
隨著他神魂逐漸強大,他開始慢慢有了記憶——屬於那個人的記憶。
這時候,他才意識,他並不是一個完整的存在,其實,他隻是那個人割裂下來的一魄而已。
那人是異界生的天生靈,飄蕩世間,他悲天憫人,對萬事萬皆有憐愛,在看見世人廝殺多年,他苦救無果之後,最終決以滅世來救世。可他對世間心懷所愛,愛魄的存在,讓他根本無法對世人下手,所以便造裂魂之術,將愛魄投入輪,與自己徹底割裂,完成自己滅世大計。
這位自名為碧血神君的靈,期初是想成為魔主,一統西境後想辦法讓人世動蕩。
可他屠儘大半西境,便發現能人輩,光是合歡宮瀾庭真君和花染顏兩位渡劫修士,便讓他有些難以施展,於是他改變計劃,決心讓身為愛魄的自己,接近陰陽合歡神轉世,將轉世之神,培養成魊靈的容器。
所以他生來對花向晚就有執念,這份執念,不是他自己,而是碧血神君的執念。
碧血神君可以透過他的眼睛看周遭一舉一動,所以將他封印在碧海珠中,讓花向晚於愧疚常年佩戴碧海珠,這樣他就可以掌握她的一舉一動。
知曉這件事,他便自己封印了自己的五感,他不見、看不見、感知不了,碧血神君自然無從感知。
這讓碧血神君十分惱怒,當日便入他夢中,嘲諷聲:“你在前裝什麼聖人?你自己不想見她?不想她的聲音?又不害她,隻是讓她成為這世上最強之人,你阻撓什麼?”
他閉著眼睛,平靜開口:“她不願意。”
“她不願意的事多得了,你和本座才是一體!”
“不,”沈逸塵慢慢睜開眼睛,看著前和謝寂一模一樣容的碧血神君,“是沈逸塵。”
“沈逸塵?”碧血神君嘲弄開口,“你看看和你的模樣,是先天靈,沒樣貌,你是鮫人,你沒有自己的樣貌,如今你成了謝寂的模樣,就成了謝寂的樣子,你還說,與你不是一體嗎?”
“你願意與是一體嗎?”
沈逸塵冷淡開口,揭穿他:“你不是一向看不上嗎?為了能監視阿晚,怎麼什麼說得口?”
著這話,碧血神君不聲,好久後,他笑起來。
“好,你聖人,你偉大,可惜了,最恨這種人。”
說著,他直起身:“和你不一樣,想要的,便會把握在自己手裡。”
“你想要她?”
沈逸塵他的意思,他平靜盯著前人,碧血神君歪了歪頭:“你不想要嗎?”
沈逸塵沒有聲,他突然明白,他可以通感碧血神君,碧血神君,應當是通感於他。
他越愛花向晚,碧血神君對花向晚執念越深,那花向晚……
活著的機會越大。
他緩緩閉上眼睛,沒有言語,從那一日起,他每天、每時、每刻,在重複憶著和花向晚的點點滴滴。
他不斷說服自己,強化著這份感情,他反過來通過魂魄之間的痛感,從碧血神君那裡看花向晚。
他看著這個姑娘,他陪著大的少女,一點一點挫骨換膚,成了他幾乎認不的模樣。
他記得她從小傲,可她學會了低頭,學會了討好;
他記得她目光總是常含光芒,可如今她不管再如何笑,眼中是渡儘千帆。
他不知道是受自己的影響,還是相處時日了,花向晚最後一次給碧血神君換血時,青年給了她一方手帕。
碧血神君幾乎是沒有意識替她擦了臉上血跡,花向晚愣愣抬頭,就看青年垂眸看著她。
“你若願意,本座可以把溫少卿殺了,迎你入魔宮,如何?”
這話,花向晚滿臉震驚,隨後慌忙道:“阿晚惶恐,以合歡宮的身份,怕是會給主上徒增……”
“嗬。”
碧血神君這話,怎會不知這是她的托詞,他冷笑著甩開手帕,淡道:“吧。”
花向晚趕緊起身,捂著傷口,踉蹌著離開。
換血後沒多久,碧血神君就開始病重。
他開始經常嘔血,仿佛有什麼在吸食他的生命,每次修煉,他就會明顯感覺自己生命力的枯竭。
察覺靈力和這怪病的關係,碧血神君停下修煉,他開始尋找原因,最終發現問題現在花向晚換給他的血中時,他幾乎是想殺了她!
在自己的血中下毒,來和他同歸於儘,這是碧血神君怎麼沒想的事。
“她怎麼知道是?”
“她不想複活合歡宮嗎?!”
“為了殺,她連自己的命不要了,她瘋了嗎?!”
碧血神君在他夢境中質問他,瀕臨崩潰:“這種毒……這種毒,她她還怎麼操控魊靈,放魊靈她就死,計劃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所以說,”沈逸塵平靜開口,“你不了解她。”
碧血神君愣愣轉頭,沈逸塵張開眼睛:“她不是了殺你所以給自己下毒,是因為她想救人。她要放魊靈才能救合歡宮的人,可她絕不會因一己之私徹底放縱魊靈,所以,這種毒,是她最後的歸宿。”
“殺你,”沈逸塵輕笑,“不過順便罷了。”
“不,”碧血神君搖頭,“殺,才是她最重要的事。無論愛還是恨——”碧血神君執著聲,“是她最重要的人。”
沈逸塵不說話,著他開口之時,他有些想問前人。
為什麼。
【9】
這個答案,他從巫生身上看。
花向晚無法成為魊靈之主,謝寂便成了碧血神君唯一的希望。可謝寂有問心劍護身,魊靈根本無法寄生。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毀道。
他知道花向晚要取魊靈,於是提前開啟魔主試煉,給了她一個充足的理由,上天劍宗求親。
他附身在沈修文身上,故意撮合和謝寂和花向晚見,讓謝寂意識她的身份。
而後不所料,謝寂毀道下山,跟著花向晚西境。
他封了自己五感,碧血神君無法看什麼,但碧海珠當初與花向晚滴血結契,可以感知花向晚所有血脈靈力變化。
於是謝寂一次運靈力替花向晚打通經脈,他和碧血神君便一起得知。
他心上一顫,碧血神君冷冷睜眼,並沒多言,他隻是挑選著魔主血令要散的方向,緩慢道:“一塊血令,就給玉生吧?沈逸塵,提醒一下謝寂,你的存在,如何?”
要在取魔主血令過程中,一步一步將謝寂逼徹底入魔,如果能讓花向晚一起墮道入魔,那更是再好不過。所以每一塊血令的選擇,必須慎重。
他著碧血神君的話,隻提醒:“和玉生不同。”
“有什麼不同?”碧血神君冷笑,“要不是你讓著他,你顧慮著瀾庭真君之死,輪得謝寂?”
“她對從未有過男女之情。”
“胡說八道!”
“你清楚。”沈逸塵冷淡揭穿。
碧血神君沉默下來,過了許久後,他嘲諷:“哪又如何呢?總之,謝寂信了,那就夠了。”
一塊血令給了玉生,意在提醒他與花向晚之事。
二塊血令給了狐眠,意在溯光鏡中,讓謝寂得知她所經曆,感同身受,沉淪欲恨。
可沉淪的卻不止謝寂,當他們從碧海珠中感覺花向晚身體變化,察覺她有孕時,碧血神君一夜殺了上百人。
他阻止不了碧血神君殺戮,隻能冷眼旁觀,等碧血神君冷靜下來時,他才道:“好得很,既然謝寂上趕著送死,這個孩子,來得正好。”
“你想做什麼?”
他問,可隨即便明白碧血神君的意思。
無論任何劇毒,女子有孕,這個孩子,可以成為一線生機。
如果花向晚能活下來,她就可以成為魊靈之主。
“你不想讓她活?”
碧血神君看他神色發冷,笑了起來:“謝寂和她,你不會希望她死吧?”
“自然不會。”沈逸塵隻問,“隻是奇怪,你在憤怒什麼?”
“受你影響罷了。”
碧血神君低下頭,白絹擦拭染了血的手,隨後轉頭看他:“你魂魄越發強大,如今已經與通感,你不是想來吧?”
“有的三魂七魄,”沈逸塵聲音冷淡,“你的身體,嫌臟。”
碧血神君嗤笑,而後他便悄無聲息進入溯光鏡。
花向晚必須按照過的步驟一步一步完,才能完整看過發生的事,於是給秦憫生的藥中,他加入了能隱藏花向晚孩子存在的藥劑。
沈逸塵跟著他,看他如何撕開了秦憫生的魂魄,看秦憫生的善魄成為狐眠的眼睛,秦憫生成為巫生。
後來花向晚滅巫蠱宗,那一夜,碧血神君隱藏在暗處,靜靜看著巫生送死。
看著巫生矛盾嘶吼之時,沈逸塵突然明白。
“失愛魄,是不是失了愛所有事的能力?”
他詢問靜默在暗處的碧血神君。
碧血神君不答,他卻已經知道答案。
“沒有愛的能力,就隻剩下恨了,那看著這個世界,不痛苦嗎?”
“痛苦啊。”
碧血神君笑起來:“所以想毀滅它,有錯嗎?”
碧血神君轉身甬道,他一路穿過被血水浸潤的地,看著合歡宮弟子悄無聲息將巫蠱宗埋葬。
“千百萬年,他們一直如此。”說著,他巫蠱宗外,轉頭望。
在細雨之中,人群廝殺無聲,碧海珠傳來花向晚靈力轉變。
她終於和謝寂結契。
碧血神君勾起嘴角。
“真臟。”
【10】
花向晚有了孩子,碧血神君便從容起來。
隻是碧海珠每次傳來的消息,令他煩躁不安。
於是他一次次主動挑釁謝寂,不斷暗示著謝寂是沈逸塵的替身。
每次碧海珠的反應,像是謝寂無聲的反擊,他們反複廝殺膠著,等最後,他故意讓秦雲衣看見自己的臉。
秦雲衣將他當做沈逸塵,看著這張和謝寂一模一樣的臉,立刻明白碧血神君的意。
碧血神君消耗謝寂的靈力,秦雲衣言語乾擾他,最後以渡劫之身獻祭,終於讓魔侵蝕了這個人。
看著碧血神君做的一切,沈逸塵提醒他:“太刻意了。”
“什麼?”
碧血神君還沒明白。
沈逸塵平靜道:“你有無數的辦法入魔,他最怕的是阿晚之死,你總想讓他恨,太過刻意,純屬泄憤,這樣,阿晚會發現你的關係的。”
碧血神君沒說話,他似乎有了一瞬猶疑,但過了片刻後,他笑起來:“隨意吧,她早晚會發現。時候,無論你還是,”碧血神君神色淡淡,“是她厭惡之人。”
“你想讓她發現嗎?”
沈逸塵追問,碧血神君輕笑:“自然不想。”
“如果可以,”他輕輕聲,“希望你永遠是沈逸塵。”
至少你之間,有一位,她不會失望之人。
後來一切如他所計劃,花向晚殺了他,他借助沈逸塵的身體複活,花向晚為了救謝寂,主動開啟魊靈,在魊靈開啟之時,她才意識自己懷著一個孩子。
隻是誰不曾想,這時候,最不該現的謝寂會現。
他沒有問心劍護體,卻重修了多情劍,而沈逸塵多年蟄伏,終於在此刻有了結果。
他和謝寂一起製服已經成為魊靈的碧血神君,在天雷之中,謝寂悟最後一劍,斬殺魊靈。
他本以為自己會同時死在謝寂劍下,但謝寂卻將他與碧血神君分開。
分開那一刻,如果碧血神君死死抓著他,謝寂無能為力,可他卻明顯感覺一股力道將他推力,他詫異抬頭,看見前一雙有些瘋魔的眼睛。
“結束了。”
碧血神君開口。
而後湮滅在那一劍之中。
消失那一刹,沈逸塵有些茫然。他竟然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這種感覺來自碧血神君,這一刻,他似乎等待已久。
而後他看著花向晚悟最後一劍,看著天地歸為平息,看著一切恢複勃勃生機時,他才驚覺,一晃已經七百年。
他看著和謝寂並肩而站的花向晚,感覺七百年歲月如煙而過,那一刻,似乎什麼不重要,前這個人眼裡又有了光,和少年不一樣,她眼裡光芒溫柔又堅韌,經曆過風雨。
他這一生圍繞著她,為她離開離海,為她劈尾,為她死於雲萊,為她魂修兩百年。
這是碧血神君的執著,是他的。
這一生給了她,他不後悔,可是,如她所說,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過海上花了。
於是他告訴她。
“要海裡了,來生,應該不會再見。”
因為來生,沈逸塵,與碧血神君執念無關,與花向晚無關。
不因誰而生,亦不因誰而死。
他不再是一縷愛魄,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沈逸塵。手機地址:(小)看書更便捷,書架功能更好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