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萬萬千千的惡,凝結成了道聖臉上僵住的笑意,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擎蒼之劍穩穩地撐住了地基,如同堅不可摧的磐石。
讓他用萬萬人獻祭的美夢,如同泡沫一般破碎!
萬千的黑氣隨著血鳩一起發出了極為憤怒的嘯叫,朝著最中心的神衝了過去!
神垂著赤金色的眸子,穩如磐石。
然而那些湧動的惡、咆哮的黑氣,卻連一絲都無法動搖這擎蒼之劍。
被激怒的道聖最後一絲獻祭萬萬人的希望被粉碎了,因為殺神堅不可摧,所以這地基,也就穩穩如磐石!
無數的黑氣咆哮著,如同不甘的狂怒。
那隻巨大的血鳩血紅著雙眼,看向了上麵的三聖門。
——是了,萬萬人不行,還有萬人!
殺神救了萬萬人,也成為了這片漩渦的支撐點,他不能動了。
道聖粗嘎地笑著,化成了一片更加濃鬱的黑氣。
於是——
大陣的漩渦變了。
一開始,隻是一個吞噬一切的漩渦,巨大的吸力像是貪婪的大口,但也因為想要吞吃萬萬人的貪心,還尚未開始咀嚼。
而現在,卻直接猶如一張貪婪的大嘴,開始瘋狂蠶食整個三聖門了。
有被旋風和瘋狂的吸力卷進去的人,在跳下去的一瞬間,就立馬被吸得乾乾淨淨!
舒甜甜看見了姬無恕,也看見了這異變突生。
她感覺到了那漩渦加大了吸力,她的靈氣之絲再也不能一次性拉太多人;盤旋的鳳凰們隻有勉強抓住小藤才能穩定身形,但是隨著風速越快,能救的人也越來越少……
這布置了兩千年的大陣,當然不是什麼簡單就能破解的東西;而這密密麻麻數萬人數量太大,幾個幾個地救,如同杯水車薪。
舒甜甜最後的希望,就是此前的布置——她在等,百草枯是需要時效的,她算了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若是這幾萬人能蘇醒,靠著禦劍和自救,也許能勉強一抵!
她手心冒汗,一分一秒地掐著時間。
果然,花終於如期枯萎!
旋風帶來恐怖的吸力,也迅速將殘存的花香卷走。
舒甜甜猛地抽出了無數的靈絲,用靈氣加持的聲音朝著下麵的人喝道:
“快跑!往藥峰跑!”
無數人狼狽醒來,渾然不知歲月幾何。
他們看見了恐怖的漩渦,看見了死亡的陰影,渾渾噩噩不知恐懼之時,卻被一聲清脆的喝聲驚醒!
如同重錘擊破迷障,無數人從沉迷了數十年、乃至數百年的迷夢當中清醒。
“跑!快跑!”
他們禦劍的禦劍、掏法器的掏法器,在生死存亡麵前,他們都爆發出來了極大的求生欲!
按照那清脆喝聲指引下,朝著藥峰如同流矢一般地跑去。
在黑暗裡,這座沉寂了二十年藥峰,如同燈塔獨明。
以星星之光,成為了無儘黑暗裡的,一線天光!
但,還是太晚了。
如果在漩渦剛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就清醒,也許還來得及;但大陣已成、獻祭開始。那座龐大的神像下,蛛絲一般延續的結界遍布了整片天地。
一場巨大的浩劫,已經來臨。
瘋狂的吸力和暴烈的風,像是死神之手。無數人如同流矢一般飛行,卻又在半空如折翼之鳥墜落;無數人抓住了藤蔓卻又因為力所不及,脫力地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死神拖回去……
震天的哭聲在響起,哀求和慘叫此起彼伏。
天光如燈塔,可是那一線天光,明明隻有幾千米的距離,此刻,卻如同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鴻溝。
舒甜甜看見了無數人在哭;
看見了在鳳還乾被吊在了漩渦的邊緣,死死地抓住了那個方位的鎮石——他們是勇敢的陣法家,可在這種極度混亂的情況,他們連找準方位都做不到;就連小藤的藤蔓也已經隱隱到了極限,好幾根不幸地繃斷……
希望在眼前破滅,生命在不遠處流逝。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遍布了她的全身。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間慘劇,從未麵對過這樣龐大的死亡,仿佛是人力不能及。
然而——
她再次穿過了無數的慘叫和呼聲,看向了漩渦的的中心。
他的身影就像是一把擎蒼之劍,僅僅是立在那裡,就如同頂天立地的一把盤古巨劍,堅不可摧。
隻此一身,撐住了坍縮的萬萬界。
於是僅僅是看著他的背影,那種無力感就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前所未有的冷靜和勇氣,好像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她缺乏的勇氣和堅毅——在另外一個人身上找到了。
於是她覺得,自己也是堅不可摧的。
她回頭,看向了藥峰淡藍色的結界。
這個使用了足足二十年的結界,力量已經在年複一年當中漸漸被削弱,如今隻能籠罩一個小山頭。
在澎湃的黑氣麵前,那一線天光都變得像是黯淡的星子。
但是她足夠冷靜地想,她知道要怎麼做了。
她足尖一點,像是一顆輕盈的流星,越過了無數的哭聲和慘叫,來到了結界的頂端。
血鳩們無數次用貪婪告訴了舒甜甜一件事:神血,是神力的來源。
她在賭一個可能。
不知什麼時候起,她竟也像姬無恕那樣,開始無比確信自己的直覺了。
於是她抓住了柳葉劍,毫不猶豫地割開了手心的一道口子,貼在了結界上!
結界的衰微,歸根結底是殘存神力的消失。
那這個缺口,就用神子之血補上吧。
無數人拚儘全力地往前爬,但是在一線天光遙遙幾十米的距離,就已經力竭了。
但那結界太遠了,怎麼就那麼遠呢?
他們發出了絕望的哭泣,眼睜睜就要看著自己被那死神之手拖下去的時候——
突然間,藍色的結界發出了巨大的明亮光亮!
那僅僅隻覆蓋了一個山頭的結界,擴大了一點!
幾十米的範圍內,風停了,黑暗驅散了。
天塹鴻溝,縮短了。
人們喜極而泣,再次一鼓作氣地往前衝!
這陡然暴漲的天光,倒映在千千萬萬人的眼裡。
他們在絕望和無力裡,仿佛看見了更加耀眼的希望,突然間升起了無窮的勇氣,朝著藍光之處竭儘全力地衝過去!
舒甜甜估算著自己的出血量,她知道人體出血量的極限是多少,而作為化神期的修士,她需要的血量更少。
所以,她麵不改色,像是一個在手術台上冷靜強大、無比堅信自己的醫生,又劃開了另外一道口子。
二十米!
二百米!
兩千米!
漫天的黑氣、尖嘯的風聲裡,這末日般的世界,撐起了一片藍色的淨土。
無數人死裡逃生,衝了進去,他們喜極而泣。
而死裡逃生的人們,在這片淨土裡,都如有所感地看向了藍色結界上,白衣醫修的身影。
在她仰望那擎天之劍攫取勇氣的時候,她也如同光,給仰望她的人們,注入了無限的力量。
一開始是一個人,十個人,乃至於上百、上千……他們也掏出了法器、展開了結界,前赴後繼地去拉外麵的人!
舒甜甜也看見了。
她曾覺得三聖門裡,人們都是欲望的奴隸。她也曾覺得,這個世界善惡不分、黑白顛倒。甚至,她還動搖過自己的道心,如她爹那樣的,值得麼?
可是她此刻又想:也許是值得的。
她感覺自己已經到了臨界點了。就算是化神修士、就算是她一邊嗑藥一邊放血,體內的鮮血也快到臨界點了。
但是還差一點點。
她看見鳳還乾快被卷進去了,還差一點點就夠到了那藍色的結界;她看見了小胖墩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出來,在結界邊緣拉住了一個哇哇大哭的小孩;還有鳳凰,還有其他人……
就在她毫不猶豫地打算再在已經傷痕累累的手腕上劃上一道的時候——
突然間,一股藍色的力量托出了她的手心。
此時藥峰的結界,已經快占據三聖門半邊天,而藍色的結界裡,走出來了一個身影——
說身影也許不對,也許該稱之為虛影。
是藥神。
藥神含笑看著他,他的肩膀上,是一隻漂亮的鳳凰。
她因為失血而微微有點眩暈,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可是那鳳凰的虛影飛了下來,落在了舒甜甜的手心,藍光一閃,那手臂上的傷口就開始慢慢地愈合了。
舒甜甜意識到不是自己的幻覺,眼睛亮了起來。
她叫了一聲娘,伸手想要碰碰那隻鳳凰,於是那漂亮的鳳凰也探過來,蹭了蹭她的麵頰。
藥神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甜甜,你做得很好。”
藥神的殘念藏在了結界中,本身為天道的存在,卻被女兒給喚醒了。
藥神看見了這人間煉獄,看見了她的努力,於是他抬手,那強大的神力如同澎湃的大海——
藥峰結界猛地爆發出了一陣耀眼至極的藍光,一瞬間就從那半邊天擴大,直接籠罩住了整個三聖門!
強烈的光,刺破了黑暗!
下墜的人被接住!咆哮的黑氣被猛地被彈開!
無數掙紮著求生,在死亡邊緣的人,抬起頭,看見了藍色的結界出現在了他們的頭頂,幾乎是喜極而泣。
藥神看向了這片撐起天地的結界,笑著對舒甜甜說:“都是值得的。”
他是說——
當年用半生的修為換來了一個二十年無人問津的淨土,哪怕最後庇護之人是個叛徒,也是值得的。
你看,最後這片淨土,庇佑了上萬人。
藥神在笑。
鳳女蹭了蹭舒甜甜的臉,然後振翅一飛,漂亮的潔白尾羽劃破了天際,像是一道流光。
拉起大陣的鳳回朝看見了女兒,停住了;
所有的鳳凰都看向了他們的鳳女,他們臉上或染血或狼狽,但是在那隻月白色鳳凰的清鳴之聲後……
他們停了下來,他們聽懂鳳女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