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燙得地上的雪都化了一層, 冒著白煙。
蔣星:“沒事吧?”
見他靠近一步,費雪強作鎮定蓋好杯子,“沒事。”
蔣星在兜裡摸索半天, 拿出之前冉鋒讓他帶著的紙巾, “喏。”
“謝謝。”
費雪擦乾淨水漬,尷尬道:“你剛才說什麼?”
問完他心中就隱隱有些後悔。
怎麼又轉回這個話題了。
“啊,”蔣星仿佛也忘了自己剛才的驚人發言似的,“我能追你嗎?”
語氣平淡得像是問能不能買個冰激淩。
費雪:“和你一起來那個人, 不是你的愛人?”
蔣星眨眨眼, 沒明白他在說誰。
費雪無奈道:“你和他牽手了。”
對於他們的文化背景,同性之間牽手暗示著某種超出友誼的親密關係, 而以費雪工作成名的城市尤甚。
那裡就算是兩個女孩子牽手, 也會被路人視為一對愛侶。
蔣星的表情有點古怪,他虹膜顏色偏淡,在陽光下比琥珀更耀眼清透。
很像人偶娃娃會用的水晶色彩。
費雪發現自己又在走神了。
“你說冉鋒?”蔣星拍了拍手套上的雪,“他……不算吧。”
見費雪目露疑惑,蔣星解釋道:“他就是照顧我,跟戀愛沒關係。”
氣氛尷尬到窒息, 要是有工作人員在場,恐怕腳趾都要摳出五層大彆墅了。
蔣星聳聳肩, 露出純粹喜悅的笑意。
眼裡閃過捉弄費雪的得意, 為此沾沾自喜。
費雪在社會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自然能看出蔣星這點心思。
合著還記恨呢。他心裡好笑,搖了搖頭。
“不要亂和彆人開玩笑。”
蔣星:“哦。”
他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跟著費雪往纜車走。
果然還是不成熟的小孩兒。
費雪拎著滑雪板,放鬆的同時又感覺有點複雜。
大概是被一隻小野貓親昵蹭過,費雪正苦惱不能把它帶回家。結果人家卻一甩尾巴,優雅溜走。、
完全被蔣星擺了一道。
二人乘登山纜車回到山頂, 導演鼓掌道:“難得看到蔣星這麼認真。”
蔣星瞥他一眼,輕哼著走到冉鋒身邊,“我渴了。”
冉鋒從包裡拿出保溫壺,裡麵是熬好的冰糖梨湯,甜而不膩。
導演:“費雪剛才牛啊,我們一開始嚇得夠嗆。”
費雪笑說:“抱歉。”
“不不,”導演擺手道,“太帥了。”
等幾人休息了片刻,導演說:“還剩一次額外的挑戰任務,做完就可以去吃飯了。”
在雪地凍了半天,大家又累又餓,聞言喜悅地歡呼一聲。
費雪:“什麼挑戰?”
蔣星指揮冉鋒額外拿出一個玻璃杯給費雪倒上梨湯。
“喏。”他抬抬下巴,纖細白皙的指尖捏著玻璃握把,“你剛才水都灑了吧?”
水灑了?導演支起耳朵,發生什麼了?
費雪卻禮貌拒絕道:“我不愛喝甜的,謝謝。”
蔣星一愣,回過神氣得自己一口氣喝光了,氣鼓鼓地瞪費雪,“不喝算了。”
費雪沒想到這也能惹蔣星生氣,無奈地抬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動作。
“並沒有冒犯的意思。”
導演趕緊出來說:“那麼這個挑戰呢……”
他看看兩人,仗著鏡頭拍不到自己,嘿嘿一笑:“是雙人滑雪。”
兩人同時看向鏡頭,蔣星歪著頭,眉頭微蹙,煩惱的模樣瑰麗而動人。
讓人瞧上一眼就願意為他掃平瑣事。
蔣星:“還滑?”
導演給他一瞪,趕緊也學著費雪剛才的動作投降,“不用你自己滑。”
費雪問:“那是?”
導演:“‘雙人’滑雪,指……費雪老師抱著蔣星滑。”
巫月薔毫不客氣地笑出聲,“這什麼挑戰啊。”
導演煞有介事:“費雪老師滑雪技術這麼強,咱們肯定得加大難度嘛……”
蔣星打斷道:“你故意搞他是吧?”
被識破心思的尷尬一閃而過,導演拍拍台本,嚴肅道:“又發脾氣?”
蔣星嗤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想炒什麼東西?”
火藥味越來越重。
“流量密碼?嗯?”青年抱臂而立,精致眉眼滿是不屑,“你看我像是願意配合你的樣子?”
工作人員全都屏住呼吸,緊緊盯著二人。
他們不會成為第一個和演員在現場鬨翻的節目組吧……
巫月薔皺起眉頭,推開對著蔣星的攝影機,“彆拍了。”
沉穩有力,不容置疑。
她咖位太大,攝影師尷尬一笑,默默轉開鏡頭。不願意得罪巫月薔。
反正錄音還在呢。
蔣星冷淡瞥他,“拍就拍,我怕過?”
巫月薔不讚同道:“星星,差不多行了。”
伍寅驚呆了,他從沒見過敢現場和節目組硬剛的演員。
蔣星憑什麼?他就不怕節目組後麵惡意剪輯?不怕名聲更爛?
蔣星抿抿唇還想說什麼,費雪抬手製止,“沒關係。”
青年斜斜乜他一眼,眼尾波光無言撩人。
他鼻腔裡發出輕輕哼聲,“護你呢,又不是我怕他們亂炒。”
蔣星不在乎彆人評價,更何況他吃這行飯靠的是演技不是流量,自然有底氣。
但費雪呢?
這個男人苦心經營多年的乾淨背景恐怕要被媒體大肆抹黑。
和他蔣星扯上曖.昧關係又不是什麼好事。
這聲音又輕又飄,費雪剛學會新語言,沒聽懂“炒”是什麼意思。
他溫柔地笑了笑,輕輕撚動指節。
雖然不懂,但蔣星似乎……是在為他說話。
巫月薔挑挑眉,沒想到青年還會替彆人出頭,這可少見。
製片人出來打了圓場,算是軟了口風給蔣星道歉。
不過還是拒絕更改挑戰內容。
蔣星懶散道:“隨便。”
費雪都不在乎,他更無所謂。
費雪穿護具的時候,那個叫冉鋒的助理也在給蔣星穿戴裝備。
他隨意瞥了兩眼,眼中掠過疑惑。
“扶我一下。”蔣星理所應當道,“我要站不穩了。”
冉鋒正在半蹲著給他穿護膝,聞言抬手拉過蔣星,讓青年俯身抱著他雙肩。
“這樣呢?”
蔣星滿意了,“可以。”
打濕的外套和鞋子全換過,連護目鏡上乾掉的水漬都被冉鋒細細擦乾淨。
如此親密、無微不至的照顧……不是男朋友?
導演樂嗬嗬的,看不出生氣:“抓緊時間哈,咱們一會兒還得做飯呢。”
伍寅驚道:“自己做?”
“啊,泄密了。”導演假意道,“一會兒再說。”
攝影機重新工作,費雪和蔣星一同來到起點。
費雪柔聲問:“你想怎麼抱?”
蔣星:“隨便你。”
“好,”費雪微微俯身,手臂穿過蔣星膝彎,“彆怕。”
他輕鬆抱起青年人。蔣星剛剛抱過冉鋒的手臂,此時摟在費雪脖頸間。
費雪定了定神,拋開腦中揮之不去的畫麵,“試試?”
蔣星頷首,輕抿唇角,看著還是有點怕。但以他的性格,怎麼都不會在費雪麵前直說。
費雪拍拍他後背,結實手臂抱緊了些。
“我不能用滑雪杆,”他說,“你彆亂動,不然方向會失控。”
蔣星:“哦。”
然而當費雪開始滑的時候,寒風迎麵吹得他臉頰刺痛,下一秒就要摔倒的恐懼嚇得蔣星緊緊抓住對方。
“費雪!”
他一掙動,費雪不得不停下來,“彆動。”
“不行!”蔣星唇色發白,色厲內荏道,“太危險了!”
明明是他自己怕。
費雪無奈,又有些想笑,乾脆說:“你害怕看前麵?”
蔣星:“誰怕了?”
“換個姿勢。”
費雪深深領會了和蔣星相處的秘訣——把他的話反過來聽,以及多做事少說話。
他放下蔣星,“正麵抱著我,明白嗎?”
費雪托起蔣星的腰,手下柔韌充滿年輕生命力的觸感非常陌生。
“腿也抱住。”
蔣星猶豫了會兒,雙腿纏住對方。
費雪儘量禮貌地減少觸碰,柔聲問:“能抱住嗎?”
蔣星:“有點累。”
手掌從腰肢挪到大腿下方,穩穩托住他,“這樣會不會好一些?”
工作人員和兩位完成任務的嘉賓都在不遠處看熱鬨。
蔣星簡直能想到節目播出後爆熱的討論。
其實還是不安,但他不想給人看猴子。煩躁嘖聲道:“可以了,快走。”
費雪在雪山長大,滑雪對他而言就是生命的一部分,用起滑雪板如臂使指。
而蔣星卻是一個闖入者。
來自一個沒有雪的地方,厭惡寒冷。
費雪看著迎麵飛濺的雪花,心神不由自主飄向蔣星。
青年摟著他,露在外麵的皮膚透著陌生的、隻有溫暖地區才有的特殊氣息。
應該是某些類似陽光的味道。
費雪想起群島上的嫋嫋香薰,以及本地人穿著寬鬆袍子飲酒的熱烈。
蔣星身上的香氣混著凜冽冰冷的雪與風,古怪,卻又天然契合。
讓他想起小時候家中燃燒的壁爐。
乾燥的柴熊熊燃燒,劈裡啪啦的,照亮木頭房子,給生命以熱意。
蔣星側首,聲音在飛速下降中有些遙遠破碎。
“還沒到嗎?”
費雪空出手,安撫懷中青年纖細柔軟的脊背,“馬上就到了。”
後背有些冷,但從費雪那裡傳來的熱意卻像是無窮無儘。
蔣星抿緊唇,垂眼掩去情緒。
雪板一個橫切,穩穩停在終點。
工作人員正等著迎接兩人。
可他們卻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鍵,誰都沒有先動。
不是沒有和人拍過擁抱的片段,但……
從未有如此陌生而熟悉的感覺。
可惜沒有彈幕,否則立刻就會有人憐惜費雪。
在腎上腺素急劇分泌的極限運動中,擁抱蔣星,這不是上趕著讓他攻略嘛。
蔣星率先摘掉護目鏡,鼻梁眼下被壓出了一塊小小的紅印。
讓人分不清到底是他在臉紅,還是僅僅被壓迫留下的紅痕。
“到了。”費雪說。
“嗯。”蔣星羽睫輕顫,抬起來看了他一眼,“放我下去。”
二人終於分開,工作人員忍著好奇帶他們回山頂。第一個項目拖太久了,上去還有第二個環節。
蔣星毫不猶豫地離開,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費雪。
“費雪老師,我幫你拆板子?”另一個工作人員試探問道。
“不用了,謝謝。”費雪搖搖頭,默默拆下滑雪板。
他應該是本能地對工作人員微笑了,可實際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壁爐的柴薪燃儘了,隻餘下與他相伴多年的冰天雪地。
空落寂寥。
*
雖然和蔣星鬨了點不愉快,但大家都沒有放在心上。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青年的脾氣。
終於能脫下沉重的裝備坐回沙發,巫月薔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好累啊,咱們吃什麼?”
伍寅一個年輕小夥子,餓得能吃下一頭牛。
可導演卻不會便宜他們。
“咱們節目是為了促進文化交流,體驗對方的生活。”
“美食作為最受人喜歡的文化載體,肯定是不能少啦。”導演看著他們期待的目光,笑說,“所以,咱們下一個活動……請各位嘉賓烹飪一道自己家鄉的代表美食。”
巫月薔道:“啊?自己做?”
“是的,節目組給大家準備常見的食材,每個人都必須參與。”
“從麵粉到三文魚,隨意選擇。”
幾人對視一眼,當然,都默契略過了蔣星。
蔣星喝了口茶,“冉鋒幫我做。”
導演今天不敢再和他起爭端了,“沒問題。”
伍寅更覺怪異,大家都是簽合同來參與錄製的嘉賓,憑什麼蔣星就可以有特權?
巫月薔看出他心思,等攝影機轉開時輕聲說了句:“是他們去請的蔣星。”
“不是邀約,是請。”
伍寅愣在原地,“為什麼?”
“紀錄片式的綜藝節目本來就叫好不叫座。”巫月薔淡淡一笑,“一味的吹捧熱度有限,出不了圈。”
“但蔣星嘛……”她笑歎,“矛盾體,小作精,粉絲進來誇,黑子進來吵……”
伍寅若有所思,“謝謝前輩。”
幾人跟隨節目組來到滑雪中心背後的雪山酒店,在特意整理出的一間會展廳各自選了一張料理台。
伍寅選了豬油調料和麵粉,巫月薔要了米和三文魚。
蔣星不用做飯,便撐在料理台邊兒上坐著瞧他們烹飪。
“你這麵揉得可真爛。”他懶洋洋地看著伍寅,差點沒把人盯得同手同腳。
伍寅滿手麵粉,連臉頰上都有,此時正不協調地揉著麵。
麵沒吃到勁,還是鬆鬆散散的絮狀。
他心裡氣得仰倒,強笑道:“我很少做飯。”
“哦。”蔣星抬起下巴,微微眯起的狹長眼中滿是嘲笑,“就是不會嘛。”
“你就會了?”
蔣星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又不用做飯。”
伍寅臉上肌肉抽搐,“你去看看冉鋒,行不行。”
“要你管。”蔣星哼了聲,跳下高腳凳溜達到巫月薔那兒。
“姐姐在做什麼?”
比起伍寅的狼狽,巫月薔仍是一派優雅。
“生滾魚片粥,”她笑眯眯地挽起長發,豔麗氣場頓時溫婉起來,“幫我係下圍裙。”
“好哦。”
蔣星給她係上漂亮的大蝴蝶結,看得巫月薔直笑,“太誇張了。”
她倒出一小杯米,再加入沒有濃烈氣味的玉米油攪勻,讓每一粒米都沾上油。
蔣星:“為什麼倒油?”
“平時熬粥會把米凍一凍,現在時間不夠。”她顯然經驗豐富,“用油醃製二十分鐘左右直接開大火熬,出來就是濃稠軟爛的米粥。”
泡米的時間,她正好清理好節目組分來的三文魚塊,切成小片一會兒直接滾入粥裡。
巫月薔親昵熟稔地問:“冉鋒給你做什麼?”
“不知道哦。”蔣星回頭看了看跟班,“我去看看。”
冉鋒一身黑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健碩的肌肉線條。
再配上黑色圍裙和熟練的動作,就更像專業主廚了。
蔣星靠著他,好奇地去看他切的東西:“雞肉?”
冉鋒頷首:“雞豆花,你喜歡吃的。”
蔣星開心得眯起眼,輕快道:“你最好了。”
兩人對麵正好是費雪,男人看見這一幕,手上動作微頓。
蔣星半倚著冉鋒,問費雪:“你做的是什麼?”
冉鋒單手都能準確地劈開整雞,輕鬆分出兩條雞胸肉,手腕一轉,上頭油脂和筋膜就被刨到一旁。
這刀工彆說殺雞,殺彆的也不會吃力。
費雪擦乾三文魚上的水漬,“煙熏三文魚。”
他將整塊魚肉放入保鮮盒中,“平常我們做三文魚的時候會提前一天去除水分,那樣熏出來風味更足。”
蔣星輕輕點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認真聽。
費雪手指很長,完全匹配他高大的骨架。指甲剪得短齊,乾乾淨淨的,賞心悅目。
蔣星突然說:“我記得你代言過首飾。”
“嗯。”費雪點頭,他正把一截兒蘋果木切片,下一秒差點切到手。
因為蔣星戳了戳冉鋒,問:“那個牌子適合做婚戒嗎?”
冉鋒:“可以。”
費雪禮貌地微笑一下,強行靜下心繼續烹飪。儘力不去思考蔣星是要和誰買婚戒。
是誰都和他沒半點關係。兩人也就拍幾天節目的緣分。
如蔣星語言中的詞彙,萍水相逢。
然而蔣星不會放過他。
青年鬆開冉鋒,不滿足和費雪隔著料理台說話,輕巧地繞到他身邊,“木頭?”
他探過身體,鼻尖輕嗅,淡淡的木香。
費雪靠近他的那邊手臂突然感覺沉重不少。
“嗯。”
他默默往旁邊退了一步,蔣星立刻又追了過來。
“用來熏肉?”
費雪深吸口氣:“是的。你太近了,我不方便做事。”
“有嗎?”蔣星挑眉,毫無被婉拒的自覺,“那你要做什麼,我幫你啊?”
“我需要一個大碗,裝滿冰塊和水。”費雪無奈道,暗忖蔣星一做事肯定就會厭煩。
可青年還真在桌上找了一圈,拿了個大的攪拌碗,“這個可以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