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考場(1 / 2)

華國的代表隊一行十餘人從飛機上魚貫而下。

因為經費有限,代表隊買的都是經濟艙,中途還要轉機,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再加上座位間距十分狹窄,下飛機的時候每個人看起來都很疲憊,唯一的想法隻有躺在大床上,好好睡一覺再說。

唯一的例外,是隊伍裡的絕對明星,那個看上去年紀最小的隊員,慕之雲。

仗著滿點的體力,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以後,慕之雲一點都不覺得累,反而更加精神奕奕,她好奇的看著這個充滿了異域風情的飛機場,這時候,她看起來終於更像一個孩子,而不是什麼特立獨行的天才。

當地地接的是羅馬裡亞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對於這群來自祖國的天才小子,使館的態度也是親切而熱情的,當然,最小的那個慕之雲,毫無疑問得到了最多的關注和好奇。

慕之雲年紀本來就小,才十四歲,而且,她甚至看起來比同齡人顯得更幼態一點——對這個問題,慕之雲也時常為之煩惱不已,明明這輩子她已經比上一世抽高了一截,偏偏身高全長在了腿上,臉看起來比上輩子還顯得小。

老是被人當小孩子,她也覺得很不爽!

羅馬尼亞是一個傳統的數學強國,也是一個不那麼出名的老牌歐洲國家,其首都布加勒斯特有小巴黎之稱,這裡到處都是拜占庭式風格的建築,高大的圓形穹頂,燦爛奪目的外立麵裝飾,讓這裡簡直就像一個童話王國。

毫無疑問,這種獨特的風格也深深吸引住了這群來自遙遠東方的旅客。

當地的辦事員一邊跟這群人講解這邊的曆史風情,一邊先帶眾人吃了一場充滿當地風情的菜肴,簡單修整一會兒,又把他們領去了停在附近的大巴。

“我們還要去布拉索夫,那邊才是這次比賽的舉辦地,”辦事員說,“距離布加勒斯特大概有140多公裡左右。”

聽到還要坐三個小時的車,幾乎所有人都忍不住發出一聲歎息。

開車的是個當地人,一位非常英俊的羅馬尼亞小夥子,個子很高,手腳纖細,五官漂亮得就像博物館裡的大理石雕像。

他不會說中文,但是英語很流利,熱情的一個個向乘客們揮手問好,於是,隊員們也壯著膽子,用磕磕巴巴的口語向他問好。

大巴很快就啟動了,辦事員也繼續向隊員們介紹布拉索夫的曆史。

“那裡是第一屆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的舉辦地,也是一個非常古老而優美的城市,”辦事員說,“不過那時候參賽人員還很少,隻有幾個國家的52個選手,不像這一屆,已經有來自81個國家的450名選手參賽。”

雖然在來之前就已經聽說了這些數字,但是當坐著大巴車走在充滿異域風情的大路上,眾人還是有一種更加身臨其境的緊迫感和真實感。

六名國家隊參賽選手,除了慕之雲和莫蟬,還有四個人,分彆是祖偉,畢江南,童鵬和陽原,其中祖偉和畢江南已經是第二次參加這個比賽了,上一屆,他們兩人一個獲得了金牌,另一個獲得了銀牌。

因為這份經驗,他們看起來也比其他人更鎮定一些,一路上都在跟其他人傳授比賽經驗和注意事項,而且特彆斬釘截鐵的說:“不用擔心,國際大賽的題目比國內容易多了!”

國際數學奧林匹克大賽名義上並不設團體獎,而是主張這是一場個人的競賽,分金銀銅牌,也並不向團體優勝者頒獎。

但實際上,所有隊員的總得分依然經常被看做國家隊成績,按照往年的經驗,華國絕大多數參賽選手——實際上是超過80%的選手都得到了金牌,華國前幾年也連續多次獲得總冠軍,難怪被稱為奧數強國。

自然,他們也是會場裡最受矚目的一群人。

81個國家,450名選手濟濟一堂,讓這場盛會顯得更加隆重,而且熱鬨。

慕之雲兩輩子都沒看見這麼多外國人,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

而且,與其說是比賽,倒不如更像一場熱鬨的盛宴。

一場關於數學的盛宴。

於此同時,很多人也在好奇的打量慕之雲——這個本屆比賽最小的選手。

“今年華國的參賽隊員裡怎麼有個小女孩子?”華國代表的隊員一進大廳,D國代表隊的成員就開始低聲議論起來,“看起來比我12歲的妹妹都小,難道他們今年試圖挑戰最小年齡金牌得主的記錄?”

“Tao留下的記錄可沒那麼容易被人打破,不過數學不就是這樣,年紀越小的越妖孽。”另一個隊員無奈笑。

領隊倒是早就做過功課:“那女孩已經14歲,超過Tao拿金牌的年紀了,不過,她的實力同樣非同凡響——這女孩已經成功解出了三道世界級難題。”

“三道?世界級難題?一個十四歲的東方人?”D國隊員臉上全是不可思議。

“數學年刊上已經收錄了她的多篇論文,”領隊苦笑著說,“你們應該知道,每年數學年刊收錄的論文不過百篇,但是這個人,一口氣就占了其中的六篇。”

雖然隻解開了三道世界級難題,但是因為有大量的前置條件和論證,所以數學論文的篇幅都比較長,也經常分成多篇發。

其他人低低的抽了一口氣。

數學從來就是一個天才輩出的領域,如果和這種天才很不幸生活在同一個時代……對其他同行來說,也說不清是幸運還是不幸。

“那她說不定有希望拿到菲爾茨?”另一個人問。

“誰知道呢,她現在畢竟才14歲。”領隊搖搖頭。

菲爾茨獎毫無疑問是數學領域的國際最高獎項,也被稱為數學界的諾貝爾獎,就算2003年以後,為了補充諾貝爾獎在數學類獎項上的不足,挪威政府又弄出來一個阿貝爾獎,依然絲毫沒有撼動菲爾茨獎在數學家心目中的地位。

這跟獎金數額沒什麼關係:阿貝爾獎的獎金高達80萬美元,而菲爾茨獎的獎金數額,隻有阿貝爾獎的1/200——1500美元。

所以說了,數學家就是一幫地地道道的窮鬼。

菲爾茨獎的影響力之所以更大,一則是因為它設立的時間更早,而且四年才頒發一次,而阿貝爾獎一年一次,更重要的是,菲爾茨獎隻頒發給40歲以下的數學天才。

目前最年輕的菲爾茲獎得主記錄保持者,是27歲的法國數學家塞爾。

“在數學界就是這樣,年紀越小的越妖孽,”領隊搖搖頭,“誰知道她以後能走到哪一步呢!”

按理來說,十幾歲就有這樣的數學水平,基本沒有意外會在這個領域深入發展了,不過這幾年金融和計算機領域那群有錢的教授,揮舞金錢這個最有利的武器大肆搶奪人才,還真被他們搶去了不少好苗子,也實在是一件叫人十分扼腕的事情。

“聽說好幾所大學的教授都看中這個苗子了,”領隊繼續說八卦,“還給了很高的獎學金,就是不知道她會選擇哪所學校。”

在領隊心裡,那些華國學生壓根就不可能拒絕來自D國的邀請——畢竟,即便是在華國頂級大學畢業的本科生,一樣對來D國留學趨之若鶩。

他這次甚至都是帶著任務來的,一位普林斯頓的教授專門請他遞一封邀請函給那個學生,以示誠意。

不過現在還要比賽,領隊都想好了,等賽比完了,他再去接觸一下那個學生。

比賽分兩天進行,每天都有4.5個小時的考試時間,每天做三道題,一共六道,競賽題目都是從各國提供的預選題中選出來的,出題靈活新穎,變化非常多。

競賽還有一個非常有趣的點:IMO雖然有它的官方用語,但是因為參賽國家眾多,所以拿到試題以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由各代表團的領隊把試題翻譯為本國語言,再交給各國的隊員去做。

因為名義上並不是國家與國家間的競賽,所以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的會場裡,其實氣氛是相當和諧的,大家會為了一道吸引有趣的題目而激動,也會因為一種精妙充滿獨創性的解法而讚歎,甚至組委會對此還設置了特彆獎,獎勵這些天才的思路。

因為很少有人能拿到特彆獎,這個獎項有時候比金牌還要吸引人。

事實上,慕之雲一拿到試卷,眼睛就不由一亮。

就像她隊友說的那樣,IMO的難度的確不如國內,或者說,他們更在意的不是試題的難度和深度,而是有趣和新穎程度,也更強調做題者對數學本質的洞察力。

更重要的是,各國的數學傳統其實是有微妙差彆的,出題的風格也是。

慕之雲做著這些題目,感覺像是在數學上也完成了一次周遊列國的體驗,感覺非常新穎。

當然,題目也確實不難。

或許是因為領隊事前的溝通起了效果,慕之雲難得老老實實坐到了比賽結束,但因為實在太無聊了,她順手又在試卷空白的地方多寫了好幾種解法——據說在IMO比賽裡,這種行為不但不會扣分,反而有可能加分。

不過反正都是滿分試卷了,慕之雲也不知道人家能加到哪裡去,但是管他的,反正時間充足得很。

第一天的考試考完,參賽者依次回到組織方準備的酒店裡,這是一間很有年代感的酒店,房間狹小,床鋪高而窄,床墊也是老歐洲一貫喜歡的又高又厚風格,國內這些學生們還真有些睡不慣這種床。

“我昨天晚上都從床上掉下來了,摔得現在還一身疼,你可千萬要當心點。”莫蟬跟慕之雲抱怨道。

慕之雲忍不住笑,昨晚上那聲巨響直接把她從睡夢裡拽出來,還真叫她嚇了一跳,可轉頭一看,莫蟬裹著被子,繼續在地上睡得呼呼正香,一動不動。

慕之雲好心把她搬回床上,結果一個小時都沒到,莫蟬又重新滾到地上去了。

慕之雲無奈,好人做到底又搬了一回,沒想到第二天醒來,發現莫蟬繼續躺在地上,睡得很香。

也難怪她第二天老喊身上到處痛了:一個晚上就摔了三次,不痛才怪。

所以第二天晚上,莫蟬乾脆直接睡到了地下——他們睡的房間樓層高,地麵很乾爽,再加上如今是是6月底,天氣已經熱起來了,跟酒店方要了幾個墊子鋪在地上,睡起來反而舒服的多。

“你也來睡地上嘛,”莫蟬很熱情的邀請道,“地上多舒服,你那張窄床躺起來舒坦多了。”

慕之雲雖然不至於掉下床,但也確實覺得這個床墊不太舒服,她受不住誘惑,乾脆也跟著莫蟬一起移到了地上,兩個女孩兒的墊子緊緊靠在一起,一抬頭就能看見窄窄小窗外的星空,不遠處還有高高矮矮的穹頂建築,在樹影的映襯一下,真好像在童話故事裡過了一晚。

慕之雲忽然就能體會到,某些文學作品裡,那種淡淡的夢幻感。

夜晚,星空,遙遠的家鄉,那種原來她壓根就品味不出的悵然,也好像忽然就懂了。

慕之雲覺得,她或許確實需要多出去看看才對。

幾個隊員都睡了一個很沉的好覺,第二天一大早起來,繼續準備考試。

可能是因為當地這種悠閒而緩慢的節奏,也可能是因為考場的氣氛確實沒有那麼凝重,再加上題目確實就像預料之中的那麼簡單,所有參賽隊員的神情都很輕鬆。

他們似乎真正全身心的放鬆下來,認真享受比賽的樂趣,也享受著數學的樂趣。

第二天的比賽,依然是三道題,四個半小時,最後那道題目尤其有趣,仿佛有一個數學老頑童藏在題目後麵,對著參賽者吐舌微笑。

慕之雲也儘情的享受著這次比賽的樂趣。

說起來也奇怪,一個又一個滿分,永遠的第一名,甚至那些看上去更加高大上的保送資格,甚至留學邀請,對慕之雲來說,反而不如這一刻,做著幾道數學題來得輕鬆有趣。

也更容易讓她體會到數學的魅力。

這是單純的腦力激蕩,是對純粹和簡潔的最高追求,甚至是對世界底層邏輯的直觀感受——之前那個勸她學數學的老頭兒的話,再一次浮現在慕之雲的腦海裡。

而這一次,她也真真切切感受到,老頭兒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慕之雲覺得那老頭說的還挺有道理的——不過她依然沒有改變學文的打算。

就像之前那些人建議的,反正隻要進了學校,要是還想學什麼,直接去上課就是,人家總不至於直接把她趕出來。

比賽結束,慕之雲從考場裡走出來,出乎意料第一個迎上來並不是本國的領隊,而是一個棕色頭發的高大外國人。

那個外國人非常自來熟的和慕之雲打了一個招呼,還好慕之雲的口語水平還不錯,勉強和他回應了幾句。

然後,那個外國人直接遞上來一封邀請書:“就是因為非常棒的數學教授親筆寫給你的邀請信,特地托我帶過來的,他非常希望你能成為他的學生,在他看來,你必將成為某一屆菲爾茨獎的有力競爭者。”

單純解開幾個數學難題——而且是名氣不算太大的數學難題,確實不可能一步登天獲得菲爾茨獎,但是,一個十四歲就做到這一步的人,誰都不會否認她在數學上的驚人潛力。

自從那幾封投稿信寄出去以後,慕之雲其實已經接到過好幾回國外的信件了,有些是想跟她討論數學問題的,同樣也有熱情邀請她過去留學的。

不過像這種親手寫的邀請信,還專門托人帶過來,慕之雲確實是第一次收到。

她甚至有些愣,猶豫了一下才接過信,說了一聲謝謝。

正在她考慮是不是也要寫一封回信,婉拒這個邀請的時候,那個外國領隊好奇問:“接下來你有什麼具體打算了嗎?是留在國內繼續讀書,然後再出國讀研究生,還是直接出國留學?我個人覺得直接出國有很多好處,尤其在學術這一塊,我相信你在D國能得到非常大的助益。”

這個人話說得熱情洋溢,但不知道為什麼,慕之雲總覺得他的態度裡透著一種些微的傲慢。

慕之雲:“我暫時不考慮出國——我的年紀還太小了,或許等幾年,會考慮這個問題的。”

那個外國人連連搖頭:“華國的數學確實很厲害,但是說實話,你們實在不太擅長培養天才,而我們D國對此有著非常多的經驗,相信我,隻要你出來,肯定能發現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慕之雲的態度依然十分堅決,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這個看起來十分貼心的建議。

這個外國領隊看起來失望極了,甚至還有些不解。

午餐時間,他甚至還和華國的領隊直接抱怨起這件事情來。

兩個國家的領隊打過很多次交道,早就是老熟人了,聽到D國領隊的抱怨,華國領隊忍不住苦笑。

他也知道這個老朋友的德性:說話不太討喜,總覺得他們D國世界第一,不太看得起其他國家。

不過這人說到底也不算一個壞人,甚至單論私下交往,還是一個不錯的朋友。

所以他也懶得藏著掖著了,直接問D國領隊:“你猜那個女學生,就是你們國家教授看中的那位,大學準備學哪個專業?”

D國領隊不太明白他這個問題的緣由:“應該還是數學吧……難不成你們國家的金融和計算機也開始搶人了?”

“都不是,”華國領隊好笑,“她準備學文科。”

D國領隊:???

“她準備輔修一門文科?”D國領隊問。

“不是,”華國領隊無奈搖頭,“她就是準備主修文科,她甚至還準備參加我們國家的高考——就類似於你們的SAT——選的也是文科類考試。”

???

這實在讓人更加難以理解了。

D國同樣也有類似於保送的政策,他們那邊叫特招,最有名的就是各種體育生了,尤其是奧運金牌得主,向來是他們非常樂於招攬的對象,而奧數金牌也是一樣的,有了這塊獎牌,誰還會再去走SAT?

而且……文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