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39(2 / 2)

寄生謊言 餘姍姍 11791 字 5個月前

顧瑤刻意壓低了嗓音,放慢語速,好讓張麗椿儘快穩定情緒。

果然,張麗椿喝了幾口水,情緒鬆懈下來,疲倦感也凸顯出來,她也不打算強撐著,索性就坐到沙發裡,隻是仍蜷縮著,不願和顧瑤對視。

顧瑤就站在張麗椿剛才站的位置,依然是剛才的語調:“張小姐,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顧,叫顧瑤,是一名心理谘詢師,一年前曾經出過一次很嚴重的意外,差點連命都沒了,所以這一年來我的工作量不大,隻是幫一些有需要的患者解決心理問題。如果你不介意,以後你可以隨時來診所找我,雖然我不能讓你忘記所有不愉快的經曆,但是如果能有個傾訴對象,讓你把負能量倒出來,不要憋在自己心裡,這對你絕對是有幫助的。”

張麗椿的注意力被這段話成功轉移,她問:“你是心理醫生?”

顧瑤:“嚴格來說,我隻是心理谘詢師,和心理醫生還是有區彆的,我能做的就是從心理上開導有需要的人,而心理醫生是要給患者開處方藥的。”

張麗椿用餘光瞄了一眼顧瑤,問:“你說要幫助我,隻不過是想勸我上庭吧?”

“站在官司的立場上,我的確是這麼想。但是站在我個人角度,你上庭與否,對我的生活沒有絲毫影響,我也沒有這個責任和義務。隻不過像是你現在的困境,我一年前也遭遇到了,所以剛好有些經驗可以分享給你。”

張麗椿仿佛冷哼了一聲,仍是低著頭:“你出了車禍,和我被那個人渣……根本不是一回事。”

顧瑤沒有介意張麗椿的言語挑釁,隻是笑了一下,說:“一年前我剛從醫院醒來的時候,每天都在做噩夢,夢到火災,夢到車禍現場,還夢到有人要殺了我,我害怕聽到巨響,每天都不敢睡覺,一閉上眼睛就會胡思亂想,還有點被害妄想症。儘管我身邊的親人朋友都很關心我,他們每天都在輪流陪伴我,可是我失憶了,我根本不記得他們是誰,我也不相信他們告訴我的話,我每天都在疑神疑鬼中度過,連聽到有人開門,都會嚇得縮在床底下。”

聽到這番話,張麗椿先是一怔,隨即注意力被一點點吸引。

顧瑤一邊觀察著張麗椿的反應,一邊保持著自己的說話節奏:“那時候的我和所有遭到過重大打擊的患者一樣,患上了PTSD,就是俗稱的創傷後應激障礙。車禍前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發生,這些疑問一直困擾著我,它們成了我的心魔,而且沒有人可以幫我解決。很快的,我就陷入一種兩難的困境——我可以因為這些問題的無解而選擇逃避,但這些問題並不會因為我的逃避就消失。它們永遠像是鬼一樣纏著我,隻有當我把這些問題扔給彆人,比如心理谘詢師,看著這些問題也同樣困擾了他們,我心裡的困境才能稍稍得到緩解。可是當我結束心理谘詢的時候,這些問題又會回來找我。張麗椿,我想你的心情和我是一樣的。”

張麗椿不由自主的聽了進去,還代入了自己的心境。

是啊,他們的確是一樣的。

當她終於擺脫掉那個人渣的時候,她的確獲得了解脫,她還以為從此都不會再做噩夢了,可是事情都已經過去半年了,心理上的魔鬼卻越來越深,它們不肯放過她,還時常出現在夢裡,提醒她曾經遭受過怎樣的不堪。

她有好幾次被心裡的羞恥感折磨得恨不得自殺,加上這半年來要時常去醫院拿藥複診,每次掛皮膚性病科的號,麵對他人的目光她都抬不起頭。

當醫生問她症狀時,她一邊描述一邊卻在腦補這個醫生是如何看不起她,醫生一定認為她是個濫、交的女人。

最無助的是,這些事她根本不敢和任何人說,無論是遠在老家的父母還是近在咫尺的朋友,她更沒有勇氣去找心理醫生,把自己的隱私分享給一個陌生人。

直到這一刻,第一次有人說中了她的心事。

張麗椿緩慢地抬起頭,也是第一次和顧瑤有了目光交流。

顧瑤依然保持著微笑,就站在那裡,她的目光很柔和,眼神平靜,然後她第二次走向角落的桌子,拿起電熱水壺,又走到張麗椿麵前。

張麗椿停頓一秒,將手裡的杯子伸出去,看著顧瑤幫她將水注滿。

這是兩人第二次靠近,張麗椿比上一次更放鬆。

但顧瑤沒有得寸進尺,她倒完水就放下水壺,又一次走回到牆邊,說:“車禍之後,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恢複身體,不僅是做複健,還有心理治療。差不多小半年後,我回到了心理診所,還接到第一個case。那是一個男患者,他姓袁,他第一次來見我,就坐在我對麵,張開了他的胯部,還把雙手放在那裡,做一些引誘性的動作。”

張麗椿愣住了,她甚至開始直視顧瑤:“然後呢?”

顧瑤笑道:“我沒有製止他。”

“為什麼?”

“因為這位袁先生不是故意這麼做的,他的心理有個黑洞,他無法自愈,所以才尋求心理谘詢師的幫助。在那一刻,他的心理極端脆弱。而我是一位女性,如果我因為無法忍受而當場製止他或者選擇離開,那麼這些下意識的行為就會傷害到他,他以後都不會再相信女性心理谘詢師,他會認為沒有一個女性心理谘詢師可以理解他的痛苦,那麼他的心理禁區就很難再打開。”

張麗椿有些困惑地問:“你是說……他不是故意的?可他為什麼要那樣……”

“根據我的判斷,袁先生要接受專業的心理輔導長達一年以上的時間,才有可能對他的心理谘詢師完全敞開心裡禁區,我也是給他做輔導的幾個月後才慢慢理清了他的故事。他是家裡最小的男生,他上麵有他的母親和幾個姐姐,但他並不是被家裡的女性們寵愛長大的,相反,他從小就遭到姐姐們的欺負。他的童年充滿了女性對他的種種虐待和不堪回憶,比如他的姐姐會威脅他,如果不幫忙做什麼事的話,就會用水果刀切掉他的下麵。他當時年紀還小,不知道找誰求助,隻能找自己的父母,可他父親常年在外工作,他母親完全不覺得這是個要緊事,還無能為力的告訴他,他是個男孩子,他應該堅強。於是,他便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心理——哦,連家長都不能解決的事情,看來這件事真的很難。這就是袁先生最早生出的逃避心理,他以為隻要逃避了就沒事了,反正家長都沒辦法,他又能怎麼辦呢?”

“後來他到了青春期,發育比彆的男孩子要慢,在學校經常受到女生欺負,他采取的態度和在家裡一樣,逃避、默認、獨自承受。久而久之,女生們都欺負就從言語和簡單的動手動腳上,發展到一些和性有關的暴力。到了高中,袁先生第一次被成年女性侵犯,他依然選擇這種處理方式,因為他認為就算他說了,也不會有人認同他,不會有人幫他,因為他是個男生。成年後,袁先生根本無法融入正常的社交活動,他對女性的認知都是扭曲的,他也不知道所謂正常的異性來往到底應該怎樣。他的母親和姐姐們還反過來嘲笑他,說他性格孤僻,心理變態,是家裡最大的敗筆。”

顧瑤給張麗椿到的第二杯水,張麗椿碰也沒碰,她一直很專注的在聽故事,身體前傾,雙手也不再環抱自己的身體,而是鬆弛的放下,十指交握,仿佛正在為袁先生的遭遇而揪心、緊張。

在不知不覺間,張麗椿和這個素未蒙麵的袁先生已經產生了“共情心理”,她不禁想到自己的種種,其實他們都是一樣的,一樣不知道該怎麼解決問題,隻能逃避,一樣無法融入正常的生活,對異性的認知產生偏差和扭曲……

想到這裡,張麗椿主動提出問題:“那他……還能治好麼?”

她是在問袁先生,也是在問自己。

顧瑤說:“可以,但是需要很長時間。他的遭遇是從童年開始的,這是他的童年陰影,那些記憶會影響他以後的人生,伴隨著他的青春期,他的心智成長,想要把那些東西從他的生命裡割裂開,是不可能的。”

張麗椿動了動嘴唇,心裡無比糾結:“那……我呢?我還有希望麼……”

顧瑤緩慢地眨了一下眼,那是表示肯定的動作,等同在開口之前就在張麗椿心裡投下暗示。

然後,顧瑤說:“你比他的情況要輕的多。你是一個堅強的成年人,已經形成了獨立的世界觀和價值觀,隻不過你遇到了一個人渣,他試圖摧毀你的人生,但一個成年人是不會輕易屈服的。成年人在遇到這樣無法解決的困境時會有幾種反應,比如逃避,比如讓自己更堅強,或者尋求自救,又或者將人渣消滅。”

“消滅”兩字輕緩的吐出,張麗椿的身體跟著一抖,雞皮疙瘩瞬間爬上手臂,她在心理上瞬間認同了田芳的做法,同時產生同情心理。

顧瑤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當然,消滅那個人渣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即便他是人渣,彆人也沒有權利剝奪他的生命,除非這個人是正當防衛,被逼無奈,那麼法律一定會做出最公正的審判。”

張麗椿終於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她腦海中飛快的閃回許多畫麵,讓她心頭的怒火漸漸升起。

然後,她睜開眼,第一次主動提到“田芳”的名字:“那你們說的田芳,是不是如果沒有證據證明她是無辜的,她就會坐牢?”

顧瑤非常肯定的點頭:“對。她會判‘故意殺人罪’,情節較輕的,是三年到十年的有期徒刑,等她出來的時候差不多是三十五、六歲了吧,情節嚴重的話,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是死刑。當然,在她坐牢期間還要接受身體治療,剛才徐律師應該已經和你說了,連啟運不僅虐待田芳,而且還將暗病傳染給她了。”

張麗椿又是一抖,進而低下頭,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半年來身心上的痛苦遭遇,但她起碼還有自己的生活,田芳卻要在牢獄中承受這些痛苦。

還有那漫長的有期徒刑……

張麗椿心頭頓時升起深深的愧疚感。

這時,顧瑤站直身體,離開了背後的牆壁,她轉而拿起小桌上的便條紙,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然後放在張麗椿的杯子旁邊。

“這是我的聯係方式,如果你需要心理輔導,隨時聯係我。不過你可以放心,心理輔導的過程屬於個人隱私,是不可以作為呈堂證供的,所以我絕對不會把你的故事呈上法庭。”

話落,顧瑤就打開大門,目光一轉,就看到幾步開外,正靠著牆玩手機的徐爍。

徐爍聽到動靜,微微抬了下眼皮。

顧瑤走上前,沒什麼表情。

直到徐爍放下手機,挑眉看她,顧瑤才淡淡開口:“我們已經聊過了,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再逼她了,有這個時間還不如想想怎麼用辯護技巧打贏這場官司,這是你的分內事。”

徐爍的眼光瞬間微妙了。

隔了一秒,他假模三道的歎了口氣,透著無比委屈:“哎,我也知道啊,可我的專業就是不過硬啊,我有心幫人但能力不足啊,你可不知道控方有多厲害……”

顧瑤冷哼道:“知道自己是半瓶子水還敢接這個官司?”

“我要是不接,田芳就完了,我這不是同情她麼?”

“是麼,那你的同情能在審判長那裡爭取到多少分數呢?”

兩人一邊“爭論”一邊往樓道的方向走,誰也沒有回頭看一直躲在門框後麵默不作聲的張麗椿。

直到兩人走下樓,確定張麗椿不會聽到。

徐爍才小聲嘀咕:“你的談判到底有沒有效啊?”

顧瑤:“要做這個決定可不容易,給她點時間考慮吧。我覺得還是有希望的。”

“嘖,我堂堂律師界的顏值一哥,竟然淪落到要靠希望……真是江河日下啊!”

顧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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