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2 / 2)

“是。”

左侍郎又說了幾句話,這才悄悄退了下去。

莫驚春按下左侍郎遞來的文書,並沒有立刻查看。

他凝神細思著自己之前的種種行為,確定沒有偏差後,這才隨手將左侍郎的文書打開來看,片刻後,莫驚春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他將這份文書收了起來,就壓在最底下,帶鎖的匣子裡。

等到下了值,莫驚春背著手緩悠悠出去,路上遇到了右侍郎,還跟他說了幾句話。

閽室處,馬車已經在等著了。

莫驚春上了馬車,對衛壹說道:“先去西街轉轉。”

“是。”

衛壹笑著應下,“這西街對您熟悉得不得了。”

這話可是沒錯。

不是莫驚春熟悉西街,而是西街上的人,都熟悉了莫驚春。

莫驚春淡笑著說道:“這不是正好?老主顧了,總不會挨宰。”他看著窗外過去的風景,卻在路上,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少年。

他的身旁,立著一個女郎,看起來身子有些嬌弱。

莫驚春想了想,這應該是那一次在西街上,朝著他的馬車丟石頭的那個少年。當時的場麵,莫驚春隻在墨痕帶著少年離開前,看了一眼,勉強記住了那少年的輪廓。如今這過去的時間不長,他能出來,看來正如莫驚春之前的猜測,犯下的過錯並不大。

莫驚春將窗簾放下,並沒有放在心上。

馬車路過那一對姐弟,那少年猛地抬起頭,下意識左顧右盼了一下,然後猛地盯著莫府馬車不放。等到那輛馬車消失在坊市儘頭,他才慢慢轉回頭來,渾身炸開的寒毛平複下來。

少年姐姐敏銳地覺察出少年的狀態不對,奇怪地說道:“這是怎麼了?難道方才有人在盯著我們?”她是清楚自家兄弟的敏銳,但這可在京城腳下,不像是他們之前在那些偏僻之地,應該不會再……

少年幽幽地說道:“剛才看我們的人,應該是過去那輛馬車上的人。”

少年姐姐往回看,隻看到了空無一馬車的街道,“那是誰?”

“莫家,莫驚春。”少年抿著嘴,半晌,不情不願地說道,“贖我出來的錢,是他家奴給的。”

少年姐姐蹙眉,柔弱的模樣卻透著幾分倔強,“你和他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他們一路上為了到京城,確實也曾做了不少擦.邊的事情。譬如逃難的時候偷了彆人家的衣服,為了活下來而小偷小摸,這些都是少年做下的,而過錯需要懲罰,所以姐姐替著兄弟進去的時候,心裡甚是平靜。

畢竟他們是在京城腳下,為了能夠堅持下來,他們不得不如此。

他們兩人也不是不能找其他的事情掙錢,可是他們半點都不敢露頭。即便這裡是京城,他們也害怕泄露了往日的本領,就會引來殺身之禍。

少年聽了姐姐的話,囁嚅地說道:“我那日擔心你的身體……氣惱之下,去西街蹲守,見著莫家的馬車,就砸了石頭過去……”

他的話還沒說完,自家姐姐就一個巴掌抽在他的臉上,氣惱地說道:“你分明知道,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你為何還要去做這樣的事!”那可是莫驚春!他接連幾次受襲,身旁的人必定比之前還要多,明裡暗裡的視線,再加上少年這突兀的舉動……

她的臉色逐漸蒼白,“不,我們要立刻換地方。”

少年捂著臉抬頭,詫異地說道:“何須如此?”

她搖了搖頭,思忖著他們還剩下多少錢,咬牙說道:“莫驚春是個有章法的人。你無緣無故丟他石頭,他卻反倒是讓人去了解前因後果,還將你我換了出來,又幫著給錢,他確實是個君子。可他是君子,他身旁的人,未必會是。”

而眼下,他們身上的秘密,卻是誰也不能得知!

不然,怕是要重演殺身之禍!

這對姐弟匆匆離開,一眨眼,身影便消失在了暗處。

莫驚春從西街回來的時候,買了不少奶香糕。順帶,還給安娘買了幾個可樂的玩具,現在安娘大了一些,見著他的時候,會笑嗬嗬地叫著小叔叔。

奶奶的,軟軟的,就像個小娃娃。

有時候看著安娘,莫驚春都會有些後悔錯過了桃娘那些年的童趣。

等他回到莫府的時候,天色已經灰黑下來。

這冬日的夜晚,總是來得如此急促。

莫驚春緩步入了正院,讓人將糕點送去女眷處,再將玩具送給徐素梅那裡後,這才回了自己屋。

剛進屋,便能看到原本擺在明堂處的架子撤掉了,如今擺在那裡的是一麵異常恢弘漂亮的屏風。說是屏風,卻也不完全,認真細看,那其實是純粹雕刻出來的工藝,整座屏風,都做成了海浪拍打的模樣,遠遠瞧來,如栩如生,仿若當真如此。

這是正始帝送來的生辰禮。

當初莫驚春在東府“討要”的禮物,不過是其中之一。

正始帝可沒忘記。

譬如莫驚春眼前這塊屏風,想要雕刻出這樣的模樣,花費的時間和功夫,何止小幾個月?自然是早早就命人準備的。

而這,也不過是正始帝準備的最不起眼,至少能擺在明麵上的東西。

莫驚春想起那一日正始帝的賞賜,就忍不住頭疼。

如流水般的東西搬入了莫府,在庭院都擺不開,最後從外頭蜿蜒看去,還能看到擺得滿滿當當的箱籠。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在嫁娶,這樣熱鬨的陣仗,卻也是少有。

正始帝明麵上說是賞賜,可是在朝臣看來,這無疑是在打他們的臉麵。

帝王不許在朝堂上議論先前莫驚春攝政的事情,可是自古以來,越是不允許的事情,在私底下,便越是要說。

正始帝總不可能連他們私下的對話都控製吧?

而在此時,陛下不年不節,毫無緣由,就賞賜了這麼一大批東西,好些都是從私庫裡直接抬出來的珍寶,這如何不將他們氣得跳腳?

莫驚春隻要稍微一想,都是無奈。

甚至有些時候,莫驚春在懷疑,陛下是故意的。

莫驚春若有所思地看著這麵海浪屏風,這種新奇的東西未必珍貴,卻是圖個有趣。至少莫驚春很喜歡,他伸手摸了摸上麵的痕跡,輕聲說道:“那陛下,又想做什麼呢?”一切不合邏輯的事情,總歸是藏有脈絡。

正如莫驚春之前感覺到了陛下躍躍欲試的召喚,卻是不去皇宮,而是去了東府。乃是因為皇宮的所在,對莫驚春來說便是一種束縛。

而恰恰那時候,莫驚春想要的是毫無顧忌的發.泄。

他借著那一場酣.暢.淋.漓的情.事,在宣泄著心中的恐慌。那無止境的索求,也讓那時候的莫驚春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可這是有跡可循的。

莫驚春一直擔憂記掛著陛下的傷情,可在朝政不穩,諸事不平的時候,他根本不可能在麵上流露太多,隻能深藏心底。然出事至今的壓力,又怎可能伴隨著陛下醒來就無聲無息地消逝?

存在的東西,便難以抹除。

那陛下明知道強壓不得,卻還是用這樣雷霆手段的原因,又是為何呢?

莫驚春垂下眼眸,不再看這屏風,轉身入了內屋。

假的東西,到底還是假的。

永遠都變不得真。

“你說什麼?”

大晚上的,本該是歇息的時候,可是袁鶴鳴還是睜著一對滿是黑眼圈的眼睛,站在一處狹窄的密道,手指不斷揉.捏著額頭的位置,幾乎要戳爛了。

“人跑了,那就去查啊!”

什麼叫人跑了?

目標長了腳,難道他們這群人就沒長腳嗎?

袁鶴鳴自從開始栽在正始帝這坑裡後,沒日沒夜都想著能爬出去,他一個疲懶的人,活生生熬成了勞模,這實在是可歌可泣。

“屬下懷疑,這兩人的身份還有蹊蹺。此番前來,是請您準許屬下帶人離京,去沿途追查他們來京的蹤跡。”

要在京城找到他們,確實不難。

袁鶴鳴所負責的這一套人手,本來就是靠這吃飯的。可要抓到人容易,要挖出來他們的情報,可就不是那麼簡單。

袁鶴鳴摸了摸下巴,沒有著急應允,“你將情況說一說。”

那人欠身,也不在乎這狹窄的地方如此逼仄,“他們從入京後,每隔十來天半月,都會換一處地方。而且換的地方特彆稀奇,從北到南,從東邊到西邊,毫無一個固定的地點。如此三個月後,才總算安穩下來。但今日,他們又匆忙換了落腳點。屬下原本以為,是有什麼額外的變數惹了他們,結果仔細一查,今日唯一一樁可以算得意外的,便是他們撞見了莫尚書的馬車。”

聽到“莫尚書”這三個字,袁鶴鳴的態度變得嚴肅了些。

他斜睨了一眼這下屬。

當然也不排除這群兔崽子知道他們幾個的情誼,特意在這等著他。不過張千釗便罷了,莫驚春……他們還沒有這個膽子編排和他有關的東西。

不如說,最開始之所以會盯上這對姐弟,就是因為西街的事情。

“去吧,行事隱蔽些,不要鬨出亂子。”袁鶴鳴咬著帶子,總算從懷裡掏出了火折子,“然後,你們幾個,跟著我下去。”

袁鶴鳴一邊捂著鼻子咳嗽,一邊繼續往這石道的深處走。

三日後,沉寂了許久的竇氏藏書,又有了新的進展。

而這一回,找出來的藏書數量,居然有全部丟失的竇氏藏書的二分之一。

尋到這批新的竇氏藏書的人,卻是一個令誰都想不到的人。

——袁鶴鳴。

莫驚春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便覺得陛下肯定要打著什麼壞主意。

但最可憐的人,卻是張千釗。

京兆府非常愉悅地帶了人,將那好多車卷宗全部都運到了翰林院。這一批的數量遠比之前的還要多上不少,再加上之前《雲生集》的事情,竇氏早早就派人過來,生怕再出現這樣的禍事。

張千釗在心裡大罵袁鶴鳴這崽子坑人,麵上卻還是得強笑顏歡地將東西送進去。

然後再與京兆府的人一一核對。

原本這核對的數量隻是大概,約莫是多少車,多少東西,多少個箱子,再有估計的數量等等,總不會真的一一排查。但有了《雲生集》在前,竇氏督促著京兆府的人認真觀察細究,花費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才勉強在翰林院的幫忙下,將書目清點得差不多。

而皇天不負有心人,這裡頭確實還有幾本可以媲美《雲生集》的珍寶。

這消息一出,登時就引起了四方的注意。

即便是之前都將心神都放在朝政不穩上的官員,都有些忍不住分散心神去關注此事。好在不管是翰林院還是竇氏,經過了先前那一波都有了長足的準備,不至於跟先前那樣手忙腳亂。

再兩日,眾人矚目的皇帝遇襲案,判決總算是下來了。

特事特辦,尤其是牽扯到了皇帝陛下,不管是哪個部門的官員都不敢怠慢。陛下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剛醒來就頻頻過問進度,這無疑是想要個答案。而薛青在嚴苛準守了律法的同時,也確實是從他們的口中挖出來不少東西。

可這些都不能擺在明麵上,多少因著他們的謹慎,沒有留下太多的證據。

沒有證據的東西,就不能擺在明麵上說,可這對薛青來說,卻已經是足夠。曹劉的身份,意味著他的口供,有著十足的可信。而那些供述出自己罪行的世家官宦子弟,也在自己的口供上簽字畫押,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證據。

而結合貝可等人的口供和證詞,也能證明此事不僅是這些年輕子弟的聯手,更是和明春叛軍有關,兩相結合下,即便沒有足夠的物證,卻已經足夠定罪。

所有參與其中的犯人,全部都處以死刑。

不管是哪一方的人。

即便是曹劉,也是如此。

榮熙公主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直接就暈了過去。可再醒來的時候,即便她壓抑不住嚎啕大哭,卻也不得不稱讚陛下仁慈。

因為正始帝並沒有牽連這些犯人的家族。

當然,該敲打的敲打,該責罵的責罵,但最終被處以死刑的,隻有關押在天牢裡的人。

正始帝認可了這份判決,便也意味著三日後,這些人全部要送上斷頭台。

本來犯了死罪的犯人是有著固定的時間處斬,但是看著陛下的意思,是要趕在年前將一切的事情處置完畢,所以這日期,也定在了小年。

一個看著喜慶,卻是充滿了肅殺之氣的日子。

莫驚春在那一日去了菜市場。

但凡是這樣的事情,仿佛不擺在最明麵上來震懾,就不足以宣揚其中的危害。莫驚春站在人群中,聽著百姓的竊竊私語,看著曹劉被害怕地拖出去囚車,然後被壓在第一個位置上。

他聽到了榮熙公主的哭泣。

他看到了陳文秀偽裝後的身影。

他看到了一臉平靜跪了下去的林歡。

他看不到任何一個世家子弟出現在這裡。

仿佛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極其普通的刑罰。

莫驚春駐足看了許久,等到人群都散去的時候,他才帶著墨痕不緊不慢地朝外走。陳文秀也沒走,她戴著麵.具,看不出來她的神情如何,但從微蹙的眉頭和焦躁的肢體中,多少看得出來她的情緒。

“女郎是在這裡特特等我?”

莫驚春請她上了馬車,墨痕和柳紅都跪坐在馬車門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外麵。

陳文秀遲疑地說道:“林歡,真的被殺了?”

莫驚春:“林歡真的死了。”

至少明麵上,是如此。

他心裡也對陳文秀之所以出現在這裡有了判斷,看來是為了林歡而來,“女郎與他,是怎麼認識的?”

陳文秀和莫驚春打交道的次數不多,但也知道,他說話很是坦誠,即便謹慎,卻也不會拐彎抹角,有什麼說什麼,這給她感覺更加信服。

她將自己之前和林歡的偶然相遇,還有自己的打算一一說了出來。

“……我已經辭掉那些先生,打算再另外找先生了。”

莫驚春頷首,平靜地說道:“女郎說得極是。”

陳文秀心裡原本惴惴不安,但得了莫驚春這話,便笑了笑,“其實我之前也在猶豫,畢竟這些老師的水準都很不錯,但是對於女子書院來說,他們的態度卻不配合。如果強留下來,卻是浪費了孟懷姐姐的錢財。”

莫驚春:“女郎做得很好,在其位謀其政,若是無心辦事,自然是要驅逐。”

陳文秀心裡高興,但想起林歡的遭遇,便又低沉了下來。

她抓了抓頭發,毫無半點貴女的姿態。但是莫驚春卻從她這散漫的動作中,感覺出她更為自在從容。對比起從前陳文秀強撐著一副貴族女郎的模樣,眼下的她更加恣意鮮活。

莫驚春若有所思,陛下一直較真的差彆,便在這裡?

陳文秀那邊,卻是將糾結的事情想得差不多,猛地說道:“尚書,我有一事不解,想請尚書解惑。”

莫驚春淡笑著說道:“女郎請講。”

陳文秀遲疑地說道:“贔屭這一次處決了這一批人,雖然數量有點多,而且也讓人肉痛,但為什麼不徹查下去呢?”

莫驚春:“您很敏銳。”

陳文秀連連擺手,搖頭說道:“我不是敏銳,我隻是覺得,這好像跟陛下平時的行為有些……不太相符。”

莫驚春忍不住眉眼微彎,笑著說道:“那平日裡,陛下在女郎的心中,應該是什麼模樣?”

“不說株連九族這種凶殘的舉動,但是牽連三族,罷官回家,也是該有的事吧?”陳文秀說出這話,絕不是因為自己支持這樣的行為。

可是奇怪的地方,畢竟是奇怪。

莫驚春緩緩說道:“女郎猜得不錯,這隻是陛下和世家權貴的一場心知肚明的交易。”

陳文秀緊蹙眉頭,“交易?”

莫驚春頷首:“是交易不假。”

可莫驚春也隻能點到為止,不再說下去。

陳文秀下了馬車的時候,人還是迷迷糊糊,她看著眼前的匾額,她已經回到了女子書院。她站在門口出神了片刻,看著身邊的柳紅說道:“我是不是很笨?”

她感覺到莫驚春已經提示了她,可是陳文秀還是猜不出來。

柳紅欠身說道:“女郎這話,便是自謙了。隻是您甚少經曆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一時間覺察不出罷了。尚書的意思是,陛下拿‘不追究’的事情,換取了那些狼子野心的世家安心,彼此相安無事罷了。”

陳文秀眉頭微動,忽而說道:“是不是那種……當事情塵埃落定的時候,可總有些大臣從前是跟敵人私相授受的,而皇帝選擇了將所有的書信付之一炬,便是擺明了不再追究的意思?而那些原本擔驚受怕的朝臣,反倒會因此而感激陛下?”

柳紅:“道理是差不多的。您是從哪裡聽來的這個故事?”

這還頗有道理。

陳文秀頓了頓,一時間也沒想起來。

就是在聽到柳紅說的時候,陳文秀驀然想起了這個典故。

“……但這個故事裡,被燒掉的是證據確鑿的書信,而現實中被殺的,卻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陳文秀歎息著說道。

柳紅平靜地說道:“他們本就該死。”

參與謀反忤逆的大罪,本就逃脫不了死罪。

陳文秀笑道:“我知道,我隻是感慨他們家族的心狠。既然會有這些人參與其中,那必定不可能是他們自己的行為,而是家族的暗示。可一旦出事,他們便是卒子,是棋子,可以隨便拋棄。”

說到這裡,陳文秀略有好奇地說道:“那,陛下如何相信,這些人不會反咬一口呢?”

柳紅微微一笑,“這便是陛下的能耐,婢子怎會知道?”

陳文秀努了努嘴,覺得柳紅肯定知道。

她總覺得,柳紅所表露出來的才學,未必隻是個普通的婢子。

而正始帝……

陳文秀隻要一想到他,就有些膽顫心驚,自然避免了不去想。

朝上的事情,暫且與她無關。

隻要此事能銷聲匿跡,那也便罷了。

不過到底因為林歡出事的消息,陳文秀心中鬱鬱,有些不甚美麗。等到她回到女子書院中,被一堆學生簇擁到一塊,這才逐漸將這件事忘卻。

柳紅立在不遠處,心裡鬆了口氣。

朝上這些人如此憤怒,如此敢於指責莫驚春,除了一部分人是真心實意為陛下著想,為朝政著想,又有多少人其實心裡更是擔驚受怕,表露得異常過激?

他們不止害怕莫驚春,更害怕陛下追查。

看似十拿九穩的事情,從焦家被逐個擊破,他們心中如何能安?

而謀反,是可以株連九族的大罪。

他們越是將主辦的莫驚春罵到泥.潭裡,就越是表露了自己的心虛。他們為何不去責罵經手的薛青呢?

不正是清楚,罵刀,何不如罵持刀的人。

而這,也正是他們擔憂的。

那些拋棄的卒子,於他們而言,是刀。

而他們,也恰恰是持刀者。

柳紅垂下頭,慢慢露出一絲微笑。

而威脅,恐嚇,露出凶殘的一麵……

這正是正始帝最擅長的事情。

朝臣們怕是已經許久再想不起當初太子那還算可親的模樣,那記憶中的麵容,一點點被如今的正始帝所覆蓋。

若是他當真發瘋,那也還能有回旋之地。

可偏生正始帝卻是瘋得有理有據,理智猶在,出格時嚇得人半死,老奸巨猾時,卻又刮得他們連連求饒。

帝王耗得起,願意拉著世家一起陪葬,可他們不僅不是光腳的,更是穿鞋的,富貴的,哪個敢和正始帝賭?

這世上的事情便是這般,誰更不舍得,誰更怕死……誰就落了下成。

而那廂和陳文秀分開來的莫驚春,卻是沒回到吏部,而是一路往皇城去。

再有兩日,便是除夕,到時候朝臣休假,有些事情,就容易掩蓋了痕跡。他閉著眼歎息,手指一下一下敲擊著膝蓋,沉默了片刻後,“墨痕。”

“在。”

他招呼了墨痕過來,低聲說了幾句。

墨痕頷首,立刻下了馬車。

而後,這輛馬車才慢悠悠地入了宮門。

“哢嚓——”

太後正在看著自己修剪的紅梅。

這插花,也是一種磨練心性的事,她在這剪了半個時辰,才堪堪剪出了一個模樣,卻也是心滿意足,心裡歡喜。

閒來沒事的時候,也不得不如此。

畢竟這宮內,能和她說說話的人,也沒幾個。

之前那幾個太妃,要麼出事,要麼和她本來就有仇,彆說見麵,想想都覺得晦氣,還有的,但是跟著兒子去封地住了,也算是好事。若是從前,她還能和家裡人說說話,自從張家犯事後,一乾女眷全都在寺廟裡過活,太後雖然逢年過節會讓人送去東西,每年也會去探望幾次老母親,可到底是有了隔閡。

如今一年到頭,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也無怪乎太後會將大皇子看成寶。

“大皇子在作甚?”

太後問道。

秀林欠身說道:“鄭師傅正在教導大皇子。”

上午是跟著鄭明春學習,下午則是去鍛煉武藝。

正始帝在這麵上沒虧待大皇子。

太後沉吟,“鄭家,我記得是出了事吧?”

“是,這一次鄭家也牽連其中。顧大儒昨兒還跟陛下請辭,卻又被陛下拒絕了。”秀林慢慢說來。

太後笑了,“許伯衡都還留著,顧柳芳又怎可能給走?倒是黃正合留不了多久了,他能撐到現在,倒是讓哀家吃驚。”

她修剪了下比較多的一邊,搖著頭,“禮部光鮮亮麗,但插手的事情算不得多。留個黃正合放在那裡倚老賣老,倒也還行。”提到黃正合,太後便想起之前的吏部尚書王振明,還有和他有關的林氏……

林氏的宗子林德明那些人,今兒,怕是已經跟著上路。

這些人在入京前,命運就已經決定了。

為何那些世家會老實,會蟄伏,會毫不猶豫地按下所有的心思……乃是因為,林家已經徹底覆滅了。

一個在十來年前,還是天下皆知的潁川林氏,在正始帝登基的這些年頭裡,就這麼去了……即便在麵上是有著各種緣由,可這足以看得出來帝王真要決斷時,是從不顧及這些。

林家會衰落,那其他的世家,便不會嗎?

而這些人裡頭,又有多少是真的毫無私心,能夠力往一處使的?隻要有一個人害怕,隻要有一個被分化,這結盟,就再結不起來。

“太後娘娘,魏王求見。”

“哢嚓——”

太後聽得這話,懊惱地低頭,果不其然,這下意識的一剪子,直接將這一枝給剪壞了。她將這一朵給抽了出來,隨手放在邊上,“讓他進來罷。”

唉,太後有些頭疼。

魏王來找她,能有什麼事?

不外乎那兩三件事罷了。

太後被秀林扶著,慢悠悠往外殿走,那腳底下鋪著的毯子厚實,走路悄無聲息。整個宮殿都通了地暖,讓得太後這宮中暖呼呼的,半點都沒有外麵風吹雪打的冰涼。

魏王剛進來,便鼻頭和臉頰都通紅,不過這個矮老頭倒是硬朗,這兩年都活蹦亂跳的。自家封地有長子在看顧,他倒是半點都不上心,連著兩年都在京城待著。

魏王恭恭敬敬地行禮,“見過太後娘娘。”

太後無奈地說道:“魏王不必如此多禮,還不快快坐下。”他的歲數可比太後大多了,這顫巍巍起來的樣子,多少有些令人擔憂。

魏王得了太後的話,這才落座。

他的雙手交握到一處,這個動作一擺出來,太後的眼神微頓,輕笑著說道:“今兒外頭風雪蕭蕭,您可莫要凍壞了。”

魏王搖了搖頭,“臣這一次來,是有要事和太後商量。”

太後心裡一動,麵上不顯,“能勞得您如此興師動眾,怕是和皇帝有關?”

“正是。”

太後斂眉,美目微動,端起茶盞,“魏王便莫要賣關子了,快說說,究竟是何事?”那保養得當的柔美麵孔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魏王沉著臉色,一字一頓地說道:“陛下和莫驚春的私情!”

此話一出,卻是擲地有聲。

太後沉默,卻是沒想到魏王特地入宮,居然是為了這事。

這傳聞,又是從哪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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