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1 / 2)

成衛忠和成虞君都被正始帝的人帶走安置,有帝王出手,他們能得到最妥善的處理和庇護。

莫驚春看得出來,對於成家這對姐弟的遭遇,陛下多少是有些觸動的。

能讓陛下在意的事情,可是不多。

站在仁春堂的後院,看著已經空下來的偏屋,莫驚春搖著頭說道:“若不是湊巧遇上,他們未必能順利走到京兆府。”這其中帶著太多的僥幸,若是有個萬一,他們或許在抵.達的路上,就已經被人埋伏。

可不管是成衛忠,亦或是成虞君,這兩人所表露出來的韌性和堅毅,著實讓人驚歎。

成家的家風,果然不錯。

正始帝正在偏屋的門口,打量著這有些破落的房屋,隨口說道:“夫子可知道,他們將太.祖令藏在了哪裡?”

莫驚春望向陛下,麵露詫異。

正始帝微微一笑,“他們在進城的那一天,就摸去了京兆府所在的坊,將東西埋在了牆根下。”

莫驚春微訝,笑著頷首,“倒是個好想法。”

那塊太.祖令在挖出來後,憑借著上麵和其他兩塊一樣的印記,已然確認了是真貨,這也足以證明成虞君所說的事情。在確定成虞君的身份後,袁鶴鳴後續派出去的人,也都陸陸續續有了消息,從這對姐弟來京城的路線挖掘下去,已經查到了好幾處被動手的線索。

隻要按圖索驥,藏在暗地裡的人,未必逃得了。

莫驚春在心裡鬆了口氣。

成衛忠和成虞君這對姐弟或許有些小毛病,可是這都是他們在求生路上遺留下來的痕跡,若非如此,他們未必能活著到京城,對於他們身上存在的問題,倒也不必那麼苛求。

隻要人還在,總有足夠的時間能慢慢再磨合改正。

莫驚春:“陛下打算如何處置他們兩人?”他輕咳了幾聲,來不及取帕子,便用袖口輕掩嘴巴。

正始帝投向莫驚春的視線異常專注,像是無法移開,“查一查追殺他們的人到底是誰,還有從前成家所在的地方,就連太.祖後續也不清楚他這友人隱居的地方,究竟是誰追查到的……這兩對姐弟歲數不大,身上的問題還能掰過來,若是想要入仕讀書,寡人想,這滿朝大儒,怕是都樂意收下他這個弟子,倒是成虞君,太後似乎異常可憐她的處境,想將她收為義女。”

帝王知道,這其實也是太後寂寞了。

偌大個後宮,除了正始帝,大皇子,還有幾個太妃算是說得上話,來來回回也就這麼幾個人。

大皇子又是孫子,總不可能說著什麼體己話,宮中連一朵好顏色都沒有。

這不過是正始帝清晨去見太後時,太後驀然冒出來的一個想法,不過若是太後執意如此,正始帝也不會拒絕。

隻要太後高興些,他何必在乎?

這對成虞君來說,也不是壞事。

隻是義女……

他輕哼了聲,這個輩分,是不可能的。

莫驚春斂眉,知道既然正始帝上了心,那總歸是好事。

那可能是帝王一閃而過的憐憫,可這對一直都淡漠冷性的陛下而言,有此動容,底下的人做事,自然會更加重視。

莫驚春不再想著成家的事情,轉而看了看天上晴朗的天色,狀似漫不經意地說道:“陛下,這時辰不早了,您怕是要回宮了,臣……”

他後麵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陛下好似詫異,揚眉笑道,“寡人什麼時候說過,現在要回宮?”

莫驚春的話,像是從喉嚨裡憋出來般:“難道陛下不需要去批改奏折,好生處理朝務嗎?”端得是一本正經,好生為陛下著想。

正始帝彈了彈袖子,無所謂地說道:“賢英殿的閣老們都在忙,等晚些時候,他們自然會將重要的政務交給寡人。”

莫驚春:“……”他想要咳嗽的欲.望更強烈了。

他立在庭院內,頗為無奈地看著正始帝。

“陛下,您想要臣作甚?”

莫驚春坦率地問道。

正始帝的眼眸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西街兩側,房屋鱗次櫛比,整齊異常。

來往男女老少,穿行其中,透著鮮活的氣息,間雜著零星吆喝的叫賣,此處除非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刻,就不得安靜。

莫驚春帶著正始帝踏入其中,就接連不斷地跟人打招呼。

有不少人特意從門店前探出頭來,笑嘻嘻地招呼著莫驚春過去。得了他無奈地搖頭,順帶問了幾句生意如何。這一路走,一路說話,等到了糕點鋪時,他們花費的時間可不算短。

糕點鋪的小二挺起胸.脯,驕傲地過來迎接。

他便知道,他家的東西,從來都是最好的。

連莫尚書府上的夫人小姐們,都非常喜歡。

莫驚春熟門熟路地走進來,衝著小二笑著說道:“樓上可還有位置?”

小二擺弄著毛巾,衝著他們幾位比劃著樓上的位置,“誰來都可能會沒有,可是您來了,怎麼可能會沒有呢?快快,趕緊樓上請。”

在他們上樓的時候,領頭的小二不經意間聽到了一句。

“……還挺受歡迎……”

那聽起來,像是那個一直跟在莫尚書身後冷峻的男子說的。

這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就沒有入小二的心裡,他們一行人被領著到包間去。小二立在裡間笑著問道:“您是準備著老規矩來就好,還是……”

莫驚春先是看了眼對麵還站著看外麵街道景色的冷峻男人,遲疑了片刻,對小二說道:“照著以往來的習慣就好,內外兩份。還有,多準備兩匣子,等回頭的時候帶走。”

莫驚春沒有說得非常之明白,但是小二已經清楚他的意思,順帶看了眼那個立在窗前的男人,剛想說話,張開的嘴巴就僵在原地,他奇怪地偏了偏頭,然後猛地眨了眨眼,沒再說話,悄聲退了出去。

小二急急走了出去,站在門外沉默。

剛才,他是不是看到了有什麼東西套在那個冷峻男人的脖子上?是……那什麼嗎?不是吧,難道在他身上,還有什麼鐵鏈……

小二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免得自己胡思亂想。

他匆匆下了樓梯,去後廚吩咐人做事。

一邊在自己心裡嘟囔,不會的,肯定不會的,是他眼睛看錯了。

冷峻男人通身氣派,看起來就不像是普通人物,這麼強硬冰冷的人,怎麼會甘心受辱,戴上那樣的東西?

包間內,莫驚春看著小二離去的背影,微微蹙起眉頭。

而後再看向陛下,“他看到了。”

正始帝漫不經心地扯了扯衣襟,露出恣意灑脫的笑意,“看到了,就看到了。難道夫子,想要將他殺了,來徹底堵嘴嗎?”

莫驚春的臉色有些難堪,“臣不是這個意思。”

“那夫子是什麼意思?”正始帝咄咄逼人,漫步在莫驚春的對麵坐下,如此距離,灼灼的目光盯著莫驚春,根本沒有讓他逃開的準備,“寡人脖子上的這個項圈,就那麼讓夫子覺得丟人嗎?”

莫驚春抿緊了唇,露出隱忍的神情。

好半晌,這屋內的氣氛都顯得僵硬尷尬。

莫驚春歎了口氣。

他起身,緩步走到正始帝的身旁,陛下卻是轉過身去,刻意避開莫驚春的視線,不讓他看稍顯淩亂的衣襟。莫驚春磨了磨牙,從後麵環抱住陛下的臂膀,單膝跪在椅子的邊緣上,越過正始帝的肩頭,為他整理淩亂的衣襟。

莫驚春的動作越過了肩膀,呼吸正撲打在正始帝的耳郭,凝神認真地將所有的亂象給撫平,然後用力地捋過兩處,讓衣領重新又變得筆挺起來,這才輕出了口氣,試圖站起身來。

正始帝眼下的惱怒卻不是真的生氣,隻不過是一種、有些可愛的惱人。

如果真的以為陛下生氣了,轉身就走,或是給他留下自己的空間,那保準陛下會真的生氣,就像是一頭炸毛的大貓,弓著身從你嘶吼,一爪子一爪子地拍打下去。

其實壓根都是用肉墊,也不是真的生氣。

是一種肆意妄為地撒嬌。

莫驚春的眼神有些茫然,猛地想起身。

不,這隻不過是他的幻想。

真正的陛下,可不是這樣柔順的生物。

正始帝在莫驚春動作的時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巨大的力道壓著他的小臂,用的力氣,足夠將莫驚春重新扯回原來的位置,“所以,夫子不說點什麼?”正始帝仰頭,磨蹭般地將俊美漂亮的臉壓在莫驚春的胳膊上,露出一隻黑沉的眼。

看似溫和,實則捏在胳膊上的手指非常強硬,宛如要烙下印痕。

莫驚春垂下眼眸,甚少從這麼居高臨下的地方打量著正始帝的眉眼。盯著那一隻黑沉的眼睛,莫驚春總有種自己在不斷向下滑動的幽怖。

他呼吸微急促,平靜地說道:“那不是臣的屈辱,那是陛下的屈辱。”

是了,莫驚春在被正始帝扣上腳環的時候,他心裡多少是這麼想的。一個人,再是冷靜自持,總歸是帶著些膨脹的技進.攻欲.望,而項圈腳環這樣的器具,烙印在人的身上,仿佛像是被打上所有物的標簽。

……所有物?

莫驚春微怔,從陛下那雜亂無序的做派中,忽而意識到最本質的一點。

難道對陛下而言,這個項圈……

“這不是屈辱。”正始帝混不在意地打斷了莫驚春的思索,手指摩.挲著衣領下的痕跡,即便勉強被領子所遮蓋,那個硬邦邦的存在,並沒有被抹除痕跡,“這不應當是一份榮耀功勳嗎?”

他笑了起來,看著溫和,卻在不經意間露出一分猙獰的冷厲。

“沒有人,會將這東西,當做是……”

莫驚春說不出那麼難以啟齒的話。

考慮到墨痕和衛壹他們都在外麵,這包間隔音的效果又不好,莫驚春說這話的時候,還是小心謹慎,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可是陛下壓根不在乎這些場合,他咬著莫驚春的胳膊,很輕,但是一口,一口順著小臂往上咬,在咬到裡側的嫩肉時,莫驚春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不是人嗎?”

正始帝聽著外麵的腳步聲,感受著莫驚春哆嗦得越來越厲害的身體,多少有點遺憾地鬆開了他的胳膊,轉過身來,看著夫子踉蹌幾步站直,然後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褶皺的衣裳,露出有些難堪的羞紅。

莫驚春看著陛下張開鮮紅的嘴唇,淡笑著吐出那句話。

他僵硬著身體在正始帝的對麵坐下。

即便他知道陛下的嘴唇是因為剛才的摩擦才會變得越發紅潤,可是他難以自拔地覺得,那就像是猩紅的血液塗抹上的可怖痕跡。

小二端著糕點過來,登時香飄四溢,嘴巴內像是分泌出了垂涎的口水。

即便要經過外間,但小二還是先行將東西端來內間,然後一一放下。在動作的時候,小二狀似無意地打量了一眼那個冷峻男人,隻瞥了一眼,就快速收了回來,然後將最後一碟奶香糕放了下來,然後端著剩下的一半匆匆往外走。

幸好。

他就說嘛,那怎麼可能?

那果然是他的錯覺。

小二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對此事這麼上心,端著剩下的一半糕點出去,然後給墨痕他們也放上,又匆匆下去準備解膩的茶點,再退出去後,便不再有人來打擾。

這過去幾年,西街的糕點鋪推陳出新,也換過好幾種主打的糕點,可是來來去去,奶香糕依舊還是熱銷常客,好些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會親自來,就讓家中的奴仆過來買賣,這讓大廚既是高興,又是挫敗。

後來推新出來的作品,都比不過自己巔峰時期的糕點作品,那多少是有些打擊。

莫驚春率先動筷,夾了一塊栗子糕,然後放在正始帝跟前的白淨盤子裡,“這是他們後來新出的東西,陛下不嫌棄的話,可以嘗嘗看。”

正始帝上一次來,估摸著得五六年前。

正始帝一直很佩服莫驚春的涵養功夫,方才還流露在表麵的痕跡,不過這一瞬,就已經悉數收拾乾淨,任是誰,都看不出暗地裡的情緒。

他吃了一口。

陛下吃的速度很慢,就像是在研磨,又或是在細細品嘗,吃得極其慢。栗子糕的香味確實濃鬱,咬在嘴裡,仿佛當真吃得滿嘴噴香,異常香濃。

正始帝:“這樣的大廚,居然還窩在西街,沒有被哪個富貴人家挖走?”陛下這話,也是實在。

有多少廚子,就是憑借著一二手獨特的手藝,得以站穩腳跟。

貴精不貴多,隻要得用,那些權貴壓根不在乎花錢養幾個糕點師傅,尤其是這西街糕點鋪的大廚,又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即便花上再高的價錢,那些人家也是願意的。

即便糕點鋪再是倚重廚子,給了足夠多的錢財,可是他們這砸錢,難道還砸得過那些有錢沒處花的人嗎?

莫驚春笑了笑,“陛下所說確實不錯,也有好些人家,曾經派人也挖過她。這西街看起來是不得台麵,可是這廚娘的手藝,乃是絕妙,想讓她到自家的夫人們,可是不少。”這京城中的人家,要是哪個席麵上,沒有一處有彆於其他人家的獨特菜品,那多少是有些丟臉的。

“不過,這家店的掌櫃的對她有恩。”莫驚春給自己也夾了一塊栗子糕,淡淡說道,“她當年學習手藝的時候,大師傅看她是女子,不僅看輕她,甚至還欲輕薄她,結果,是當時還在做跑堂的掌櫃救了她。然後兩人就一起被大師傅趕了出來,淪落街頭。”

莫驚春咬了一口,香濃的味道,充斥在鼻端,“經過這麼些年,他們的感情真摯,如同兄妹。各自成家,也還是住在臨近。據臣所知,這糕點鋪最開始是張家的門店,張家衰落後,又換了一次主家,可是這麼大的輪換,掌櫃的卻沒有換人……您覺得可能嗎?”他朝著陛下淡笑了一下。

掌櫃的位置一般都是由著主家夫人的陪嫁,或者是看重的奴仆負責,終究不會給到這些外來者。

如果不是大廚一力支持,怎可能不換人?

而既然她都不願意讓掌櫃的換人,自己,自然也不會被錢財打動,被其他人挖走。

說到這裡,莫驚春笑了笑,“焉能知道,這間店鋪的背後,又是不是哪個世家,哪個權貴。如若需要,他們自可讓廚娘過去幫忙,也就無需特地帶入府中。”這樣一來,他們也不容得旁人去挖自己牆角。

莫驚春除了知道掌櫃的和廚娘的特殊關係外,並沒有特地去查過這間店背後是誰,故也是這麼隨口一說。

正始帝吃了口茶水,衝淡了嘴裡的甜味,漫不經心地說道:“如果這背後真的沒什麼人撐腰,她做出來的決定,不正是愚蠢嗎?”

莫驚春抱著茶杯,緩緩說道:“這世上,總會有人願意做些愚蠢的事情。譬如成虞君姐弟,還有掌櫃的和大廚,皆是如此。”

他微頓,抬眸看向陛下。

良久,他輕聲說道:“您眼下的作為,不也是如此?”

為情誼,為義氣,為友情,為糾纏的情愛,這世間複雜的東西不知幾何,無法訴諸於口的東西多而繁複。

總會有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無益而試圖為此犧牲。

這或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緣由,有時候這樣的激蕩,甚至會衝破對生死的畏懼,舍生而取義,乃大善。

正始帝不能理解這種情感。

這在陛下看來,簡直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莫驚春心知陛下本就無情無心,於他而言,在乎的人太少太少,壓根沒有多餘的空間去體悟那些無謂的情感。隻是,哪怕帝王的情感淺淡得如同天上飄忽而過的白雲,卻並非不存在。

莫驚春難以自製地想起陛下險些死去那一刻的窒息。

陛下並非不懂。

他隻是難以共情,也並不在乎。

如何強求一頭瘋狂的惡獸去在乎人間真情?

莫驚春也不想提醒陛下。

他事到如今,對正始帝那時的做法都頗感心悸,若是再來一次,莫驚春索性閉過氣算了。

在正始帝大肆批判了一通後,他的筷子猝不及防地夾了放在中間的奶香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