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1 / 2)

莫驚春睡不著。

他這幾日的睡眠都有些堪憂,每夜巡邏的家丁,都或多或少有可能在各個地方遇到他。好姑娘都被莫驚春騷擾了幾回,已經從想看到他,變成了不想見到他,每天晚上在馬廄看到他的時候,好姑娘就會生氣地踹門板。

莫驚春成功意識到自己不受喜歡的現實,隻得擼完馬就離去。

墨痕有兩夜跟在莫驚春的身後,最終還是被他給趕回去了。

“你再跟著我,許鳳怕是要著急了。”莫驚春淡笑著說道,“我隻是有些睡不著,又不是什麼大事。”

墨痕嚴肅地說道:“能夠讓人睡不著的事情,可不能算是小事。”

莫驚春無奈,他隻是有些奇怪的悵然。

在和精怪相伴這麼久後,莫驚春對它的存在不能說是接納,但多少有些放鬆了戒備。它的存在給莫驚春帶來了許多麻煩和羞恥,倘若它要離開,莫驚春隻會覺得高興,倒也不會失落。可是那一日它所提及的東西,對於莫驚春而言,太過遙遠和茫然。

站在此時此刻,莫驚春所認為的真實,在精怪看來,卻是曾經發生的曆史。

而他所屹立的地方,卻又不是純粹的曆史。

是他所改變的曆史。

這饒舌的如同繞口令的說辭,讓莫驚春不知是感慨改變曆史的麻煩,還是為正始帝曾經在默默忍受的影響而震驚。

陛下所要抗拒的,不隻是他病情的影響,更有那漫長歲月的變故牽扯,那些陳舊的曆史不願遠去,沉沉地懸浮在他的周圍,屢次試圖將正始帝再拖回去“正軌”。

那什麼才是正確的道路?

是曾經發生的一切,還是他們把控的當下?

莫驚春立在屋簷上,眺望著安靜的莫府。

越過鱗次櫛比的屋舍,他看向京城之北,在那視野的儘頭,他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座盤踞著的龐然大物。那正是皇宮這座龐然大物的暗影,正安靜地棲息在無聲無息的黑夜下。

莫驚春久久沒有回神。

直到一道輕飄飄的身影越過莫府,腳尖輕點,便三兩下飛過樹梢牆頭,輕巧地落在屋舍上。他和莫驚春相隔著兩棟屋舍,卻正巧對上了眼。

黑沉濃鬱的暗色對上黑亮清潤的眸子,乍然亮起。

不到片刻,濃鬱的血腥味撲麵而來,莫驚春先是看到大片暈染開的猩紅,從臉頰,從袖口,從衣裳下擺,從這眼前之人的骨髓裡,便抹煞不掉這讓人驚恐而畏懼的氣息。宛如煉獄惡鬼的存在,可他的手中,那隻血淋淋的大手,卻緊攥著一把漂亮,張揚的不知名花朵。

大抵是在無人知處,隨意采下來的野花,卻在這樣無可抵禦的血腥中,仍有淡淡的幽香撲麵而來,刺破了翻湧的血腥味。

“好看嗎?”

染血的帝王笑吟吟地看著他。

溫柔得宛如月下仙人。

一瞬間褪.去的凶煞和壓抑,就像是無視了通身繚繞的血氣。

莫驚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去言說這份極致反差的瘋狂,他下意識接過陛下手中那一叢花,“……好看。”他沒有違背心裡的想法。

確實是好看。

怒放的生機,便是這野花最令人動容的地方。

他無奈地說道:“若是陛下不摘下它,那會更好看。”

“那是你。”

正始帝笑了笑,露出一個有些奇怪的笑容。

“如果是夫子看到這一叢漂亮的野花,肯定會覺得,放任它繼續生長下去。才是最好的。這是您會做出來的選擇。”正始帝帶著一種詭奇的饜.足,笑著說道,“可若是寡人看到一切喜歡的物什,卻是隻想將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怕是毀掉,也不會讓其掙脫離開。”

莫驚春:“……”

您還挺樂嗬自豪的?

“睡不著?”自顧自發表了一番血腥言論的正始帝抬手想要去摸莫驚春的臉,但是在看到指尖的猩紅時,卻又不滿地蹙眉。

莫驚春看著陛下這模樣,隻得是無奈地搖頭,抓住陛下的手指。

“是有些睡不著。”他回著陛下的話,“但比不上您。”

莫驚春毫不在意正始帝那一身血腥,拽著他下了屋簷。

兩人的身手都還不錯,在輕飄飄下了屋簷後,他們一起避開了家丁的探查,然後偷偷摸摸地回到了墨香院。

莫驚春還是第一回在莫府這麼偷摸。

入了墨香院後,今夜輪守的人,是衛壹。

他在看到陛下光明正大地跟在莫驚春身後進來時,下意識哽住,默默行了禮,然後悄聲去了小廚房。

就在兩人入了屋內時,他又麻溜地端來熱水和帕子。

正始帝滿意地說道:“很好。”

莫驚春則是說道:“勞煩你再去一趟小廚房,陛下怕是要清洗一下。”

“喏。”

衛壹倒退出去,還沒離開,就聽到正始帝在抱怨,“你說這話的感覺,就仿佛寡人是一件衣裳,一個器物般。”

莫驚春很是無法,隻得說道:“至少臣不會自己去洗衣裳。”

衛壹在心裡悄聲說道,郎君是在騙您的。

郎君大半夜起來偷偷洗衣服的次數,可不在少。

但這是主仆間的默契。

他們都裝作不知道莫驚春半夜起來了。

而莫驚春也裝作不知道他們已經知道了他半夜起來的事實。

莫驚春看著衛壹退出去後,捧著那一叢花,在屋內轉悠了一圈,尋到一個乾淨的玉瓶,將那一叢花小心翼翼地插.入瓶口。

在莫驚春捧著玉瓶放在月色下,決定等明天再來修剪的時候,他瞥見正始帝正在安分地搓洗手指。

血色沁入指縫,時間漸久,想要清洗乾淨可不容易。

然正始帝認真得仿佛這件事,便是當下最要緊的事情,半點都不肯分神。

莫驚春覺得有趣,悄聲在陛下的身旁坐下,“陛下,您這般認真作甚?”他思量著要去給正始帝尋一件替換的衣裳,可莫要等這身血衣都乾透了,要再換下來可是麻煩。

正始帝偏頭,黑沉純粹的眸子瞥了眼莫驚春,“這些惡心透頂的血色,怎能任由臟汙觸碰你呢?”

莫驚春斂眉:“臣又不是什麼脆弱的人。”

正始帝的語氣平靜,“可寡人不喜歡。”

熱水逐漸變得暗紅,而陛下總算是滿意,這才將一雙恢複白皙的手落在莫驚春的臉上,然後左右揉搓起來。這有些幼稚的動作,讓莫驚春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抓住陛下還想要捏住他鼻子的搞怪動作,“陛下,您這是要作甚?”

“您為何不問寡人呢?”正始帝猝不及防地問道,“問寡人,今夜是為何而來?”

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暗啞,透著某種危險的意味。

莫驚春淡然地說道:“您不是為臣送花來了嗎?”

正始帝死死地盯著莫驚春,忽而咧開嘴角,笑得越來越開朗,“不錯,夫子說得不錯,寡人確實是特意為您送這一叢花。”

莫驚春搖了搖頭,沒搭理正始帝的話。

他拖著一隻血紅的惡獸去浴室,期間還能聽到正始帝嘟嘟噥噥說話的聲音,“夫子,夫子,您生氣了?”

莫驚春將正始帝推到木桶邊上,彎腰取來可以坐下的小凳子,平靜地說道:“如果陛下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說,那又為何要來試探臣?”他挑眉看著正始帝,眼神犀利得就像是要挖開陛下的心。

正始帝壓根不會和莫驚春提及今夜的事情。

那渾身的血腥,是正始帝昭然若揭的瘋狂。偶爾在極度興奮的時候,他會拖著這樣血淋淋的模樣,出現在莫驚春的麵前。

正始帝笑了起來,“這可不得了,要是夫子隨時隨地都能夠看透寡人的心思,這樣一來,寡人豈不是不能在肆意胡來了?”

莫驚春麵無表情地舀起一瓢水,然後站在小凳子上,從正始帝的頭頂澆了下去。

澆得他一頭一臉。

嘩啦——

正始帝不情不願地閉上眼。

莫驚春開始給這頭懶洋洋的惡獸洗澡。

坐在木桶中央的正始帝浸染開一木桶血紅的水,莫驚春不得不再更換幾次水,這才將黏在身上的血衣給撕下來,血淋淋的衣裳堆積在地上,踩在莫驚春赤.裸的腳底下,正蜿蜒爬出最後的腥紅。

莫驚春蹙眉,給正始帝刷洗了背部,這才將他那頭墨發給澆得更濕,然後打上皂角,開始給正始帝洗頭。在搓洗頭發的時候,陛下總算閉上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巴,安靜地任由著莫驚春動作。

他坐在一張較高的凳子上,正盯著正始帝脖頸處的一絲紅痕。

手上的動作沒停下來,但是莫驚春在思忖著。

正始帝隻有在發瘋的情況下,才會無暇管顧自身的防禦。

也即是,陛下隻有在幾乎失控的時候,才會那般放肆,也才會在如此要害的地方留下小小的傷口。

莫驚春都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他回避不及時的話,這道小小的紅痕就會變作多麼危險的傷口,割開陛下的血脈,流淌著刺眼鮮紅的血液。

正始帝來前,做了什麼?

莫驚春沒有細想,但如果去猜,也未必猜不到。

莫驚春歎了口氣,讓陛下的腦袋靠在木桶邊緣,然後下了凳子,彎腰舀起放在邊上的溫水,一下下衝洗著陛下的墨發,“就非得要如此?”他平靜地說道,聲音裡的抗拒和數落之意。並非不明顯。

正始帝沒有睜開眼,“寡人沒有下令。”

這和莫驚春要說的事情,那可是天差地彆。

嘩啦——

嘩啦——

難以用肉眼覺察的淡紅色融入衝刷下來的水流。

“臣說的是,您親自動手的事情。”

正始帝:“夫子應當清楚,當然得是自己親自動手,才是真正的報仇雪恨。”他漫不經心地說道,閉著眼的臉上,露出略顯凶殘的表情。

嘩啦——

他從木桶裡坐起來,然後抓著莫驚春的胳膊,將他也扯入了木桶裡。

猝不及防之下,莫驚春的眼睛幾乎睜不開,隻感覺到陛下趴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說道,“可我很聽話。”他低下頭咬住莫驚春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說道,“夫子難道不可憐可憐我嗎?”

莫驚春未必猜到他做了什麼,但肯定猜得出來,陛下這一身血紅,肯定不是什麼正當的事情。

莫驚春:“……”這樣都還算聽話,那世上就沒有人叛逆了。

莫驚春在心裡沒好氣地腹誹,卻又深深歎了口氣。

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今天晚上,他還沒想到那裡去,就突然悶哼了一聲。

一下子抓住了陛下的手,力求嚴肅地說道,“陛下,您這是在作甚?”莫驚春的那隻手,被陛下的另一隻手給扒拉下來,然後順著水麵往下。

“您說呢?”

陛下用力地舔過莫驚春的耳根。

那裡已經夠紅,正始帝巴不得讓其更加鮮豔欲滴,恨不得直接咬下來。

莫驚春的呼吸急促了幾分,到底是默許了正始帝淫.邪的動作,隻是間或的悶哼聲和水波的搖曳,到底是一下下拍打著木桶的邊沿,發出難以掩飾的動靜。

“女郎,天大的好事。”

天光破曉,陳文秀正懶散地躺在床上,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的時候,柳紅的聲音就從窗外傳來,第二聲響起來的時候,她已經悍然地穿透了木門,然後走到了陳文秀的床邊。

陳文秀懶洋洋地抬頭看了一眼,然後又慢吞吞地縮回來,“柳紅,勞煩你告訴我,你這張死魚眼上,哪裡體現出天大的好事這五個大字?”

柳紅麵不改色地說道:“您這是在攻擊婢子,您不能因為婢子的情緒較少,就認為婢子是死魚。”

陳文秀想說死魚眼不是那個意思,但是認真一想,她也不知道死魚眼是什麼意思,就習慣性地脫口而出了……大概是真的攻擊了?

為了以示歉意,陳文秀慢吞吞地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被褥,“所以是什麼天大的好事?”

柳紅:“鄭天河被抓了。”

“不錯不錯。”陳文秀敷衍地說道,“他總算被抓……他被抓了!”

她大吃一驚。

柳紅看著陳文秀吃驚的模樣,心滿意足地說道:“是的,他被抓了。鄭家剛傳回來的消息。”

陳文秀蹙眉,“鄭家剛傳回來的消息?咱們什麼時候在鄭家也有人了?”除了一個倒黴透頂的鄭雲秀,可是她和她爹正是要生要死的時候,怎麼可能還會再私下聯係?

“鄭夫人親自過來了。”

柳紅欠身說道,“她想見鄭雲秀。”

陳文秀猛地站起身來,吃驚地說道:“你怎麼不早說!”這最重要的事情,怎麼能夠放在後麵?!

柳紅笑著說道:“對婢子來說,您才是最重要的。至於鄭夫人要不要見,這取決於您,若是您不想要見她的話,那婢子也會將她回絕。”

陳文秀這才想起來柳紅柳葉的出身,他們都是陛下的人。彆說是什麼鄭夫人劉夫人,就算陳文秀想要彆的東西,隻要是不離譜的東西,縱然她說她要哪個世家權貴的子弟,說不得她們都會給她弄來。

在最開始的時候,陳文秀或許還有些戒備這兩人,但是時間久了,她反倒是覺得,反正自己已經選邊站了。隻要她不背叛正始帝,柳紅柳葉對她就沒有危害。

而且她也有足夠正當的利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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