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1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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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馬空群瘋癲之後,邊城的氣氛就變了。

變的更緊張、更壓抑了。馬空群的一生,也算得上是個梟雄的一生,他統治了邊城數十年,如今驟然倒下,卻總讓人有一種風雨欲來的不安感。

邊城已要迎來大的變局了,雲在天、花漫天二人,又是否能守得住這偌大的萬馬堂呢?

是夜,暴雨。

邊城是一個乾旱少雨的地方,可一旦下起雨來,卻好似要把整個天地都淹沒一樣。

閃電先至,驟白,劈開夜空,然後才是雷聲,轟隆隆的壓過來,好似大軍壓境。

沙漠中的胡楊也快要被攔腰折斷,更何況是人?

馬芳鈴縮在自己的屋子裡,不敢去看外頭的大雨。

馬芳鈴,是馬空群的老來女,受寵非常,這是一棟彆致的小樓,馬芳鈴住在一樓,她的父親就住在二樓。平日裡,馬空群對這個女兒很是喜愛,每天都要來問問她的情況。

但現在已不會了,因為馬空群已瘋了,他依然被好吃好喝的供在這棟小樓之中,下屬的目光卻已不在尊重。而她這個大小姐,很快也會沒有意義。

——雲在天、花漫天都有家室,他們的孩子才會成為新的小姐少爺,而她……而她……

她忽然渾身發抖。

恨得渾身發抖!

她就住在父親的樓下,知道父親是那一天失蹤的,也知道父親失蹤之前乾得最後一件事是什麼!

——是傅紅雪,他宴請傅紅雪吃酒,然後就不見了,等到幾日之後回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了。

是傅紅雪擄走了他,是傅紅雪將他折磨到癡傻。

馬芳鈴明豔如火的麵龐之上,留下了眼淚,這眼淚是為她的父親而流,也是為了她自己而流。

但……沒關係,她已去找了殺手,她發誓一定要為父親報仇。

她找的是這江湖之上,最負盛名的殺手,“快劍”路小佳,為此,她付出了五千兩銀票,這已是她全部的積蓄。

路小佳沒有讓她等太久。

三天之後,他就騎著馬進了邊城,邊城泥濘的地還沒有乾,臟兮兮灰撲撲的,叫人不是很喜歡,但路小佳卻一席白衣的進了城。

這是一個冰冷的男人,他很年輕,卻很冷漠,他的嘴角似乎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眼睛卻是完全的冷漠、完全的殘忍。他坐在無名閣的大堂之中,手裡撚著一顆花生。

他在吃花生,一顆接著一顆的吃花生,好似一隻喜歡堅果的倉鼠,正在往自己的腮幫子裡儲存冬天的食物一樣。

馬芳鈴就坐在他的身邊。

她道:“你為什麼還不動?”

路小佳說:“我要洗澡。”

馬芳鈴皺起了眉:“……什麼?”

路小佳說:“殺人是一件很好玩、很有儀式感的事情,殺人之前,我要先換衣裳。”

馬芳鈴道:“那殺人之後呢?”

路小佳冷冷道:“再換回來。”

這桀驁的殺手,竟讓人在無名閣的大門口擺了一個浴桶,自己跳了進去,扔給馬芳鈴一塊毛巾,叫她幫他洗澡。

……這幾乎可以等同於砸場子了,彆人吃飯你洗澡,彆人喝酒你搓灰。

偏偏,他武力值的確很高,好些人都拿他沒有法子,隻好去報秋星。

三樓香閨的窗戶,啪啦一聲被打開了。

路小佳抬頭。

一個貓一樣的女孩子探出頭來,她慵慵懶懶的用那雙碧綠如寶石般的眼睛掃了路小佳一眼,長長的頭發沒有好好的打理,隻是簡單的紮了一個麻花辮,蓬鬆的像是什麼動物的大尾巴一樣。

她的衣裳都沒穿好,路小佳眼力極佳,幾乎是瞬間,就看到了這美人脖頸之間落下的櫻與梅。

他的嘴角忽然勾了勾。

無名閣的主人秋星,已與那神秘的少年傅紅雪搞到一起去了。

——彆問路小佳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這個世界上跑的最快的消息永遠都是八卦。

他叫道:“喂!秋九姑娘,你的入幕之賓呢?”

秋星咯咯地笑了,她忽然叫道:“傅紅雪,你快來看呀,有個人,竟然當街洗澡呢。”

一個男人也探出了頭來。

這男人很年輕,皮膚蒼白,目如漆星,英俊得讓人幾乎挪不開眼睛,隻是他的眼神實在冰冷,他冷冰冰地盯著路小佳,路小佳也冷冰冰地盯著他。

空氣之中,似乎也蔓延上了一股殺氣。

秋星卻渾然不覺,她看了看路小佳,又看了看傅紅雪,忽然吞了吞口水,拉住傅紅雪的袖口晃了晃,大聲地道:“他不如你的身材好!”

傅紅雪:“…………”

路小佳:“…………”

傅紅雪道:“他是來找茬的。”

秋星道:“我知道。”

傅紅雪看了一眼秋星。

他冰冷的目光,簡直就在瞬間溫柔下來,他伸手,替秋星理了理鬢角的碎發,然後道:“我去去就回。”

然後,他就提著刀自三樓霍地跳下!

落地無聲。

路小佳也霍地從浴桶之中跳起,水花四濺之時,他的衣裳就已經穿在了身上,秋星簡直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到他從浴桶裡跳起來的那一刻,她失望的抽了抽鼻子。

——這個世界上,竟然有洗澡的時候還穿著褲子的人。

傅紅雪福至心靈,忽然抬頭,就看見了他可愛的女人秋星,失望的盯著路小佳……的褲子。

傅紅雪:“…………”

傅紅雪想瞪她一眼。

秋星衝他一笑,露出兩個甜蜜得要命的酒窩來,傅紅雪就舍不得瞪她一眼了。

路小佳的手上也握著劍。

他忽然道:“你就是傅紅雪。”

傅紅雪道:“是。”

路小佳又道:“聽說你的刀很快。”

傅紅雪沒有說話。

路小佳自顧自地道:“是你的刀快,還是我的劍快?”

傅紅雪冷冷道:“刀不是用來比試的。”

路小佳道:“哦?”

傅紅雪的眼中浮現出了譏諷之色:“刀是用來殺人的。”

路小佳那雙全然冷漠的眼睛之中,仿佛也迸射出了劍氣:“那我一定要逼你拔刀呢?”

傅紅雪道:“那你就死。”

他的手緊緊的握住了刀柄,而路小佳的手也緊緊地握住了劍柄,一場死鬥似乎已在所難免,馬芳鈴死死地盯著傅紅雪,那是一種全然仇恨的目光,然而傅紅雪卻隻是心無旁貸地盯著路小佳,似乎連這個恨著他的女人是誰都不曉得。

馬芳鈴的拳頭都已緊緊地攥住,她的手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所劃破。

她忽然大聲地道:“路小佳,殺了他!!殺了他!!”

秋星翻了個白眼。

她自然是認得馬芳鈴的,這女孩以前也時常來她的店裡吃吃喝喝,路上見有人擋了她的路,她就會直接用馬鞭抽上去,是個很驕縱的大小姐,如今,她的父親被弄的癡傻,這無憂無慮的大小姐,也知道了仇恨的滋味。

仇恨就是這樣一種東西,代代不休,永無止境。

馬空群與她的內丹扯上關係,又想著要搶奪她的另一半內丹,秋星搞他,毫不手軟,而這馬芳鈴想要複仇,自然也無可厚非。

隻可惜讓秋星去體諒她,那也是絕不可能的,這種時候,大家就看一看誰得能耐大就是了。

她輕輕地打了個響指。

街頭巷尾忽然衝出了許多貓。這些貓都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喵嗚喵嗚叫個不停,它們直勾勾的盯著路小佳,絲毫沒被此人身上的那種殺氣所影響到,不僅沒被影響到,它們該直衝了過去。

小貓咪軍團,出動!

然後小貓咪軍團就在來時在路小佳腳上狂蹭,它們簡直躺滿了大半條街,把能走路的地方全占滿了,靠路小佳近的那些小貓咪,已經開始翻著雪白的肚皮朝路小佳撒嬌了。

路小佳:“…………”

什麼東西啊!!!

秋星的聲音從樓上傳下來:“你可千萬莫要忘了,你這洗澡水,也是從無名閣來的。”

路小佳:“…………所以?”

秋星又道:“所以難道你就沒聞到,這洗澡水裡,早被我下了些彆的料,你這天下第一殺手,警惕心實在是很弱。”

路小佳道:“分辯毒物的法子,起碼有十七八種。”

秋星道:“恩,好像是的。”

路小佳又道:“我已懂了其中十二三種。”

秋星道:“嗯,那你很厲害嘛。”

路小佳道:“毒物進了水,無色無味者實在是少得很,你用得是哪種?”

秋星驚訝道:“我隻說我加料了,又沒說我下毒了,在你的洗澡水裡加桂圓八角大料,也是加料啊!”

路小佳:“…………”

秋星實在是個壞姑娘,這話出來,路小佳一時之間竟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半晌,他才忍不住笑了一聲,整個人已鬆弛了下來,他左手拋起一枚花生,又是輕輕一彈,花生殼就完整的脫落了下來,隻留下白花花、胖生生的花生,準確無誤的進了他的嘴巴。

路小佳:“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吃了半天,他才懶洋洋道:“那不知到九姑娘往我的洗澡水裡下了什麼料?”

秋星道:“這世上的確有一種奇怪的香味,對人倒是沒有什麼傷害,可是貓要是聞見了,就好似是吃了仙藥一樣,飄飄欲仙矣!我已在你的洗澡水裡加了那種東西,接下來的幾天,無論裡走到哪裡,都有這麼多小貓咪要追著你跑,你要殺傅紅雪啊,那就先把小貓咪們都處理乾淨吧!”

嘻嘻,你舍得麼舍得麼舍得麼?

不可能吧,這世上怎麼會有人舍得對小貓咪下手!

——她說的那種東西,當然是木天蓼。隻不過路小佳的洗澡水裡可沒有,她剛剛說的這些都是假的,因為倘若用了木天蓼,估計秋星也得當場露出她的貓尾巴,她才不樂意呢。

她隻是叫貓貓軍團裝一下。

而且,毫無疑問,她成功了。

這世上雖然也有不少人舍得對小貓咪下手,但其中絕對不包括路小佳。

路小佳聽完,先是愣了三秒,然後忽然大笑起來。

他笑得開懷極了,簡直好像是聽到了這輩子最好笑、最好玩的事情一樣,渾身的殺氣都已無隱無蹤。

他忽然一眼都不看傅紅雪,帶著一堆小貓咪掛件,大步走進了無名閣,哐哐哐地點菜吃酒起來。

傅紅雪慢慢地走了進來,而秋星也已到了大堂,她一看見傅紅雪,反射性的就要黏上去,傅紅雪早習以為常,伸手就把小巧的秋星拉進了自己的懷裡。

這種浪蕩公子一般的作風,其實與他相當不搭,可他偏偏就能做的這樣自然,認真。

秋星歪歪斜斜地歪著傅紅雪懷裡,對路小佳道:“不打了?”

路小佳展示了一下他身上的掛件,挑眉道:“我怎麼打?”

秋星笑而不語。

一切都很好,隻有一個人不好,那個人就是馬芳鈴。

這場死鬥,竟然像是鬨劇一樣的收場了,她憤怒地瞪著路小佳,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她已明白,這個殺手並不是拿錢就辦事的那種殺手,他既然已決定不動手,那就真的絕不會動手了。

路小佳忽然自懷裡拿出幾張銀票,飛給了馬芳鈴,馬芳鈴的心就漸漸地沉了下去。

而一種刻骨的恐懼也浮了上來。

傅紅雪殘忍的將她的父親折磨到瘋,現在會用同樣殘忍的方式將她也折磨瘋麼?

她的脊背僵直,臉色也已變得慘白。

可沒有人再理她了,路小佳沒有看她,秋星沒有看她,傅紅雪也沒有看她,這場□□的陰謀,好似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馬芳鈴忽然衝出了無名閣。

陰沉沉的天,又落下了雨滴,閃電自遠方劈開天地,驟白。

她在大雨之中騎上了馬,打馬而去。

她渾身都已濕透,臉上滿是水珠,竟已分不清哪些是她流下的眼淚,那些是暴雨的雨珠。她奔跑著,隻覺得嘴裡已滿是血腥。

忽然,馬嘶鳴一聲,前蹄抬起,馬芳鈴猝不及防,從馬上摔了下去,跌倒在地,她忽然慘痛地哭了起來,大聲的喊著:“爹爹——爹爹——”

一個人影忽然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這人影如鬼魅一般,細看又宛如枯枝,這是一個女人,一個乾癟到好似已被歲月將所有精氣神吸走,這女人穿著一席黑衣,冷冰冰地看著嚎啕大哭的馬芳鈴。

一根鞭子忽然閃電般的擊出,宛如鬼影一般,纏住了馬芳鈴的脖子驟然收緊,馬芳鈴猝不及防被人扼住咽喉,她瞪大雙眼,忽然劇烈的掙紮起來,喉嚨裡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那動手的女人眼裡卻浮出了一點點的興奮,她驟然用力,將馬芳鈴拖行幾步,馬芳鈴整個臉都憋得通紅,已快要被她扼死,這時,那女人又忽然鬆開了馬芳鈴。

馬芳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驚恐萬分的看著這個枯枝一樣的女人。

這個女人自然是剛剛來到邊城的花白鳳——白天羽的外室。

她盯著馬芳鈴,忽然道:“你是馬空群的女兒?”

馬芳鈴怕得渾身發抖,不住得往後退,花白鳳十分的不耐煩,惡狠狠地往她身上抽了兩鞭子,冷冷道:“回答我!你是不是馬空群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