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1 / 2)

繼妻(火葬場) 希昀 11516 字 4個月前

天際的雲團越積越厚,紛紛擾擾,竟是下起了小雪。遠處曲江園的喧囂糜樂,伴隨著金碧輝煌的畫舫遊船漸行漸遠。

燈火飄搖,竟是被這雪也妝點出幾分清寂。

攬月閣是燕雀山最高的一處樓閣,恰恰坐落在半山腰,正對著曲江園的方向。

宋婆子提著一盞風燈置於一旁,陪著崔沁賞夜景。

崔沁裹著一件銀白色的銀鼠皮披襖,烏黑的發絲挽成一個隨雲髻,隻插了一支白玉簪子,一張俏白的小臉陷在軟軟的白色兔毛裡,越發顯得玉雪嬌媚。

慕月笙清湛的身影踏破漫天細雪,自長廊逆風而上,裹挾著一股莫名的淒楚掠至廊蕪下。

他凝望憑欄遠眺的人兒,她眉目清淡,氣質清絕,仿佛這世間喧囂,人間苦樂皆是過眼雲煙,她如隔岸觀火,不染半點煙塵。

“沅沅....”他嗓音沉的駭人。

崔沁回眸對上他寒潭般的眸眼,黑漆漆的,深不見底。

她並不意外,更好像在此處等候他似的。

宋婆子悄悄退下。

二人隔著一個燃燒正旺的炭盆,明煙繚繞,淒淒楚楚,相望不語。

一時間天地的雪霧越來越大,密厚的風雪將整個攬月閣包裹其中,也將二人隔絕在煙塵之外。

崔沁默了片刻,開門見山道,“將你的人帶走吧,你的好意我領了。”

慕月笙負手而立,眸色冷冷沉沉,並不接話。

崔沁再道,“我知曉你的心意,是擔心我過得不好,可是你並不知道,受人恩惠我過得會更不好,這不是我該得的,俗話說,有幾分能耐便吃多大口飯,我胸無大誌,也沒有要與誰爭鋒之心,隻求在這世間有一方天地能容我喘息,沒有人乾擾,不用看人臉色,簡單純粹過日子。”

“我不過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也無欲無求,你就當我混日子罷了,有難處的時候我不會覺得難,有苦頭吃我也不會覺得苦,高興或許笑一聲,僅此而已,若是有人與我牽絆,反而叫我不自在。”

“你可明白?”

崔沁眸眼黑亮,清透如水,就是太透了,這世間的萬家燈火五光十色在她眼底掀不起半點漣漪。

慕月笙滿腔的話,被她堵住,嗓子黏住似的,竟是開不了口。

留她?她已如羽化登仙,似要離去。

就這般放手?心底又有個強烈的聲音叫囂,欲將她給拽回來。

苦澀在舌尖打轉,隔著煙火,慕月笙眸宇凝然朝她伸手,

“高處不勝寒,沅沅,你跟我回家。”

崔沁凝望那寬大的手心,布滿粗糲,竟是那般熟悉,它曾多少回摩挲著她軟柔的手背,為她取暖,與她嬉戲。

崔沁淚意儘化作苦笑,仰眸迎視他清雋的眉眼,

“慕月笙,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問你,你屢次追來燕雀山,三番欲叫我跟你回去,到底是因為喜歡我,舍不得我,還是因為不甘心?”

崔沁的笑容依然昳麗,卻是清透如煙,在她唇角一閃而逝。

他不情不願與她處了半年,哪裡能抵得過他與裴音二十年。

談愛簡直是可笑。

不甘心罷了。

“不甘心一個事無巨細照料你的小妻子,陡然間從你生命裡抽離,你不適應,也不習慣被人拒絕,所以不顧一切,想要將她拽回去?”崔沁聲音清清郎朗,如珠玉墜地。

慕月笙聞言一怔,幾乎愣了半晌,咀嚼她這話的意思。

有區彆嗎?

他眉目微怔,清湛的眼底掠過幾分茫然,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已然有些不快。

崔沁將他的表情收在眼底,失笑一聲,“慕月笙,或許你從來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

“你且回吧,將你的人帶走,我們,真的不要再這樣下去。”

雪花漫天飛舞,頃刻間將她的聲音吞沒。

慕月笙閉了閉眼,一股鬱結之氣從腹部緩緩升騰,終從胸口籲出。

舌尖抵著右頜,半晌沒說出一個字來。

他也不是死纏爛打之人,事不過三,這已是第三次。

再糾纏下去,他便不是慕月笙。

不管是不舍也好,不甘也罷,他都不能再邁步。

慕月笙將所有情緒掩在黑睫之下,眉梢那道暉光也兀自消散,隻餘一片清明。

“好,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我便從此不再乾涉你的事,也不踏入燕雀山半步。”

崔沁頓了頓,“什麼事?”

“這些人你留下,那些東西你也留下,明日一早我著葛俊將他們的賣身契送來,今後他們都是你的人,我不再過問,也不會再打聽你的消息。”

慕月笙語氣平靜甚至是冷然,恢複了往日那一貫清冷的閣老氣場。

崔沁垂著眸沒有答複,眉間微蹙顯然是不樂意。

慕月笙再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這幾個人,那點年貨,難道還不及我們曾經的夫妻情分?”

他此話一道出,過往的點點滴滴,甚至是恩愛纏綿,皆在二人腦海裡晃過,一時無語凝噎。

半晌,崔沁緩緩點了頭。

慕月笙清寂的身影孤絕挺拔,在這一片風雨裡愈發顯得高大偉岸。

腳步黏住似的,卻不得不離開。

慕月笙驀地往後退了一步,一個深深的腳印現出,不消片刻又被風雪給掩蓋。

他朝崔沁頷首,“我走了,你保重。”

崔沁唇角自始至終掛著恬淡的笑容,凝望他,目送他轉身,他湛藍的衣角如風刃一般,從廊蕪掠下,輾轉幾道廊柱,如影似風,頃刻沒入風雪裡。

暗處,慕月笙回眸。

夜色深沉,遠處燈火漸漸褪去,隻餘她一雙明眸熠熠生輝,長睫密如鴉羽。

慕月笙心底驀地騰起一股密密麻麻的痛楚,轉身,她的倩影漸漸縮成一道雪點,漸而消失不見。

確信,她已從他的朝朝暮暮,徹底抽離。

回到慕府,慕月笙便吩咐葛俊將燕雀山一行人的賣身契備好,

他疲憊的身影陷在圈椅裡,手摁著眉心幾乎是用氣音在說話,

“斬斷與燕雀山一切來往,符箭和鳥鴿皆收回來,以後不再過問那邊的事。”

葛俊聞言雙目駭然瞪大,

這是要徹底放手的意思?

他支支吾吾半晌,“那...那希家的事呢?”

慕月笙抬起惺忪的眸子覷他,“這件事不能半途而廢,我給她報了仇,她心裡才能舒坦,日子才能過踏實。”

崔沁嫁給他時,十二分心都在他身上。

他天地寬大,能給她一兩分心思便已不錯。

給她父親報仇,算是為她儘最後一點心意。

揮揮手示意葛俊退下,慕月笙抬袖一道勁風將窗台下那盞燭燈給熄滅,屋內陷入一片漆黑。

他黝黑的眸子怔然望著窗外,雪越來越大,在天地間鋪開一道幕簾。

崔沁的話在他腦海裡滾過,她最初嫁過來時,他確實不情不願,不過是履行一個丈夫的責任,後來漸漸的發現她的好,自是想跟她長久過下去,以崔沁對他的仰慕,以他的身份地位,他自從未想過崔沁會離開他,也自信地認為崔沁會永遠倚靠在榮恩堂的門口等他。

直到她真的離開,起初當她鬨脾氣,以為哄一哄她會回頭,漸漸地,發現她心意越來越堅定,到今天她問出這句話,慕月笙才恍覺,他對她到底是一番怎樣的情愫,他需要時間去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