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2 / 2)

繼妻(火葬場) 希昀 11516 字 4個月前

大雪連著下了五日,直到臘月十五這一日,方才放晴。

崔沁的馬車緩緩朝城中安業坊駛去,馬車四角均被凍出了冰淩子,一根根垂落在簷角,迎著朝暉,一點一點消融。

今日是吏部文選清吏司主事家陳老夫人的壽辰,陳大人官雖不大,級彆也不高,卻是掌著要務,前來賀壽的不絕於道,門庭若市。

崔沁攜厚禮與歐陽娘子一道拜訪了陳老夫人,陳老夫人原是沒把崔沁放在眼裡,隻因崔沁給她送來了一把紫砂壺,這紫砂壺來曆不簡單,正是當代名家徐慶元老先生所製。

“聽聞徐老已多年不親自動手,崔娘子如何請得動他老人家?”陳老夫人愛不釋手把玩那紫砂壺,笑眯眯問崔沁。

崔沁垂眸一笑,回道,“我亡父曾與老先生有些許交情,我給他去了一封信,再三懇求老先生替我製一把壺,老先生想必是無可奈何才應下,今後我是斷沒臉再叨擾老人家了。”

“原來如此....”陳老夫人眼底現出幾分滿意。

徐慶元遠在宜興,超脫世外,等閒權貴他皆不放在眼裡,今日得了這一把壺大約是可以傳承。

陳老夫人哪裡好再駁崔沁麵子,便撩眼冷聲吩咐那站著的陳娘子,

“老大家的,既是人家崔山長看上了你,你便去幫幫忙,隻一件事,切莫給我們陳家丟臉,定要規規矩矩的才行!”

陳娘子喜不自禁行了個大禮,“媳婦遵命!”

宴後,陳娘子邀崔沁與歐陽娘子去她院落閒坐,路過垂花廳瞧見一眾年輕男女在那投壺射覆。

今日天氣大好,院子裡的積雪已被清掃乾淨,垂花廳前的梅花開得正豔,鶯鶯燕燕悶了些許時日,均聚在院子裡嬉戲。

原先三人不打算去湊熱鬨,隻因廳內一道清秀的身影回眸,不經意瞧見了崔沁,登時神色一亮,大步朝她走來。

“崔娘子!”陸雲湛拱手朝她一揖,複又與歐陽娘子與陳娘子見禮。

“陸世子安好,上次世子幫我立女戶,我還不曾當麵致謝!”崔沁朝他福了福身,鄭重一禮。

陸雲湛清朗一笑,迎著絢爛的冬陽,麵龐白淨發光,奪目得叫人驚豔。

“崔娘子,我就知道今日能在這裡遇上你,瞧瞧,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陸雲湛從袖兜裡掏出一卷畫軸,往崔沁眼前一遞。

崔沁神色難掩激動,幾乎是輕顫著問,“這是四時景圖?”

“正是!崔娘子不是想臨摹嗎?不若請陳娘子尋個地方,正好也讓我等瞻仰娘子超絕的畫藝!”

“也好!崔司業這四時景圖,聞名遐邇,我卻是從未見過,今日能見上一幅也是福氣!”歐陽娘子麵帶期待望著崔沁。

崔沁應了下來。

陸雲湛到底是年輕男子,雖年紀比崔沁要小,卻還是得避嫌,隻能選人多之處,陳娘子便乾脆著人在垂花廳內的暖閣擺下筆墨紙硯,用的是如今市麵上最好的澄心堂紙。

一眾年輕姑娘少爺,並一些年輕的娘子夫人均聞訊而來。

陸雲湛親自將那四時景之秋楓落日圖展示在畫架上,崔沁凝望那三尺見方的畫卷,左下方畫的是暮山上火紅鮮豔的秋楓,斜對角則是一輪碩大的圓日懸浮於粼粼水麵之上,半江水被染得通紅,那粼粼的水光竟也生動至極。

這幅圖無論是構景還是設色都極為大膽,可運筆卻又格外細膩,幾乎是將畫者的本事發揮到了極致。

歐陽娘子在一旁駐足半晌,讚不絕口。

“崔司業於繪畫上的天賦冠絕天下,可惜英年早逝....”

崔沁細細觀賞一番,便坐下來開始動筆。

她父親雖去世的早,卻留下不少墨寶給她,這麼多年她孤身一人,幾乎就靠這些畫卷詩書打發時間,父親的每一幅畫,她閉著眼都能絲毫不差臨摹下來,這幅畫即便是第一次見,可那畫風和設色技巧卻是極為熟悉。

崔沁臨摹她父親的本事,早已爐火純青。

蘭花紋的袖口用木夾輕輕夾住,露出一小截皓白柔細的手腕來,她信手執筆,筆端一觸宣紙,便是行雲流水般不帶絲毫猶疑,筆下那楓葉暮山,遊船漁夫,竟是在纖纖素手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暖閣內鴉雀無聲,人人聚精會神跟隨崔沁那玉手所動。

陸雲湛因個子秀挺,又是出了名的溫潤公子,竟是被人擠到了後方,他也想親眼觀賞崔沁作畫,隻因桌案左右人群環繞,幾乎將他視線堵了個正著。

瞧不見崔沁筆下的紙,倒是能清楚看到她白皙柔靜的側臉。

目光觸及她瑩潤如玉的臉頰,陸雲湛幾乎是發燙似的挪開眼,耳根不由自主泛紅,從小到大良好的教養告訴他,不能這般盯著一位姑娘瞧。

隻是崔沁仿佛是一束光,在座諸人都注視著她,他又何必躲躲閃閃。

陸雲湛複又深吸一口氣,將視線挪過去。

崔沁今日打扮極為素淨,隻因來赴宴,才在發髻上插了一支銀鎏金的寶藍鑲嵌玉蘭花的珠釵,晶瑩剔透的耳垂上綴著一對米粒南珠耳墜,極為素雅。

崔沁近來時常出入人前,有意打扮地低調來遮住幾分容色。

她的明媚聚在眸眼深處,不細細琢磨還瞧不出來。

陸雲湛一手負後,唇角覆著清潤的笑,凝望她不曾挪眼半分。

無論是曲江園那日墨灑青山的渾然天成,還是今日行雲流水的瑰麗秋光,抑或是那張姝豔明秀的臉,都讓陸雲湛如癡如醉,以至怦然心動。

可偏偏,他們一個是尊貴的侯府世子,一個是崔家遠房落魄的孤女,身份天差地彆。

他的心仿佛裂開了一條縫隙,那汩酸酸澀澀,患得患失的情緒緩緩滲入進去,將他胸膛幾乎脹滿,他一時怔立在那裡,默然不語。

直到柳朝天打簾進來,一眼瞧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聳肩將他撞了撞,在他耳邊低聲警告,

“彆人看畫,你卻盯著人瞧,小心被罵登徒子!”

陸雲湛如被冷水澆醒,驀地垂下眸,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咬了咬唇,掩下心間千頭萬緒,側頭望他問道,“你怎麼來了?”

柳朝天鄙夷哼了幾聲,走到前方踮著腳去瞧崔沁作畫,

整整一個時辰,暖閣內的看客隻增不減,人人輕言細語,不敢喧嘩。

待崔沁畫就,雲碧小心翼翼將畫卷展於原畫之下,眾人上前圍觀。

起先是驚豔崔沁畫技之高超,一眼竟然分辨不出哪是原畫,哪是臨摹。

到後來不知誰起意,一寸一寸去比對,試圖找到兩幅畫蛛絲馬跡的不同。

暖閣內歡聲笑語相疊,經久不息。

天色漸晚,客人依次離開,崔沁將陸雲湛的原畫給卷好收起,鄭重遞於他手中,

“多謝世子圓了我的夙願。”

“應該的。”陸雲湛已恢複如常,隻眸眼深處依舊綴著少許春光,

“崔娘子,敢問這兩幅畫如何分辨真假?”

崔沁見陸雲湛神色認真,不由失笑,轉身指了指自己那畫卷左下樹叢,隻見那條蜿蜒入林海深處的石徑上散落幾片楓葉,崔沁指著其中一枚楓葉道,

“我將落款刻在這裡!”

陸雲湛探頭一瞧,分辨出那楓葉上歪歪斜斜寫下“沅沅”二字,不由愣神。

她小名叫沅沅?

心裡莫名流淌幾分躁動,陸雲湛不自然地笑了笑,直起身子朝她施了一禮,

“受教了。”

隨後在柳朝天百般催促下,匆匆離開。

除夕將至,一場大雪將京城裝點成冰雪世界。

燕雀山前的廣坪上被覆上一層厚厚的白雪,皚皚無暇,光潔似皎月,便是鳥兒都不曾掠過,恰恰附近的幼童發現了這塊瑰寶,三三兩兩齊齊甬至此處,抓著雪團兒相互扔砸,須臾,那一望無垠的廣坪便是淩亂不堪,不忍入目。

崔沁被巧姐兒和雲碧簇擁著來山門前賞雪,不料那滿坪的雪已被破壞殆儘,巧姐兒氣得跳出去,與那幫小孩爭辯,爭辯不成,反倒是被玉雪可愛的小娃給扔了幾個雪團子,巧姐兒被砸中了鼻子,鼻頭泛紅,疼得厲害,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雲碧在一旁慫恿著她,“你哭什麼,砸回去啊,快去,我們姑娘身邊可不要吃虧的人!”

巧姐兒聞言擦乾眼淚,將鼻涕往袖子上一揩,抓起雪團,凶巴巴衝了過去。

頃刻間,孩子們在蒼天皓雪裡滾作一團。

崔沁被那片歡聲笑語給感染,迎著西垂的斜陽笑靨如花。

與此同時,京城南門口,數輛囚車載著幾位瞧不清模樣,渾身血汙的白囚,沿著朱雀大街緩緩朝大理寺駛去。

作者有話要說: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