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2 / 2)

繼妻(火葬場) 希昀 19361 字 5個月前

慕月笙倒不敢托大,瞥了一眼底下眉目輕蹙的崔沁,淡聲道,“無礙的....”他穩穩地在屋頂蹲下,幫著劉二扯開那油氈,貼在破損的那一片屋頂。

他瞭望雨霧迷迭的燕山書院,處處透著斑駁的味道,到底年久失修,哪裡適合住人。

下麵姚嫂子找來些釘子,朝著上方大喊,“陳七,快來將釘子和錘子拿上去,將那油氈給釘好!”

慕月笙還是頭一回被人呼來喝去,卻也耐著性子躍下,接過姚嫂子手裡的東西,再次掠上屋頂,徑直將東西交給劉二,劉二利索的開始釘油氈。

雲碧等人在廊下瞧著,不由癟嘴,“這陳七今天跟傻了一樣,做什麼都要人喊,往日也是個激靈的....”

姚嫂子在一旁笑道,“剛剛劉二不是說麼,他著了些涼,想必病著呢。”

崔沁在一旁吩咐道,“快些去廚房熬些薑湯,他們倆都濕了身子,小心得風寒。”

姚嫂子二話不說折去後廊。

不多時,油氈粘好了,劉二和慕月笙均淋成了落湯雞,也沒下地直接打了個招呼,就掠去小廝住的倒座房,換衣裳去了。

雲碧對著雨幕裡兩道身影喊道,“換好衣裳來喝薑湯。”

換做以前,劉二和陳七定不會來,現在換了慕月笙,二人換好衣裳,自然就來了橫廊。

剛剛巧姐兒冒雨去翠竹居拿了幾件衣裳過來,崔沁在隔壁的雅間換好了衣裳出來。

雲碧與宋婆子趕去翠竹居收拾被淋濕的耳房,時辰不早,方嬤嬤等人都去廚房或庫房忙碌,再有那些河工也得招呼。

橫廊這一頭,隻有巧姐兒並小虎子作陪。

劉二跟在慕月笙身後步入,小案上已放著兩碗熱騰騰的薑湯。

雨勢減弱,天色漸開,不再像先前那般烏沉沉的,崔沁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看書,旁邊擱了一盞小燈,她歪著身子,鴉羽輕輕垂下,白皙的麵龐恬靜悠然。

巧姐兒瞧著二人進來,指著小案上的湯碗,咧嘴笑道,“劉二哥哥,陳七哥哥,快些喝薑湯吧。”

慕月笙立在屋子正中沒動,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崔沁瞧,還是劉二彎腰先端了一碗薑湯遞給他,低聲道,“您喝...”

慕月笙接了過來,熱湯水汽熏人,他捧著碗挨著小案旁的木墩坐了下來。

劉二知道他不想走,便想方設法給他打掩護,那薑湯太燙,劉二一時下不去嘴,便逗著巧姐兒玩,小虎子憨憨擱在他身邊指手畫腳的,意思是他功夫很好,想學。

劉二頓時來了勁,將薑湯往小案一擱,掄起小虎子一隻胳膊到了廊蕪下比劃。巧姐兒也跟在身後張牙舞爪亂學,樂作一團。

這個橫廳是個三開的大通間,南邊角落裡擺著些許雜物,崔沁就坐在靠北一頭,慕月笙麵前是一小長案,長案一腳快要挨著崔沁的裙擺,她嬌豔的麵容成了屋內唯一的光色。

慕月笙就坐在另一頭,手裡的薑湯略微冷了些許,他捧著抿了一口,熱辣辣的薑湯沿著喉嚨滾下,灼熱了他五臟六腑。

他極少像此時這般閒得下來,總有忙不完的事,腦筋跟陀螺一樣轉個不停,娶她那段時間,數次承諾要陪她寫字畫畫,她眼巴巴問了幾回,他應是應下,可至今沒有兌現。

那時總覺得哪裡都離不開他,管完了戶部的事,料理吏部的事,處置好了江南,目光就挪向蒙兀,如今抓大放小,管幾件提綱要領的事,剩下的丟給底下的人去忙,自己樂得自在,官員們也能獨當一麵,皇帝還高興他總算能放權。

原先忙忙碌碌半生,他得到了什麼,不過是一介權臣的名聲。

如今閒坐下來,陪著她靜聽風雨也是好的。

至少,抬眸能見她淺笑,低頭有她熬的薑湯。

崔沁將那小冊子看完一半,撩眉瞧見了陳七,想起他昨夜著了涼,今日又淋了那麼久的雨,便擔心問道,“陳七,你可是身體不舒服?”

崔沁發覺陳七臉色挺不對勁,有些僵硬,白的沒一絲血色。

慕月笙朝她看來,她眉眼如畫,溫柔嫻靜的模樣兒特彆好看。

她已經很久不曾這般與他說話,雖是關心陳七,慕月笙還是覺得很受用,

他緩緩笑了笑,衝崔沁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礙。

雖然聲帶做了些處理,還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崔沁也覺得陳七今日略有些寡言少語,卻不曾多想,給她十個腦袋也想不到慕月笙會做這等事,遂繼續翻看書冊。

“雨還沒停下來,你們倆待會就在這裡用膳吧。”

外頭雨勢雖小了些,可風依然很大,一陣陣雨霧刮進來,橫廳門內濕了一大半。

姚嫂子小心翼翼捧著一紅色漆盤進來,因著地上沾了水漬,她走的格外緩慢,

“姑娘,給您熬得紅棗枸杞薑湯好了。”

那紫砂盅冒著騰騰的熱氣,空氣裡蔓延著些許甜味。

恰在姚嫂子朝崔沁走來時,身後的小虎子與巧姐兒不知因何故追打起來,小虎子被巧姐兒追著朝裡溜了進來,他隻顧著瞧身後巧姐兒,卻一頭撞在了姚嫂子身上。

姚嫂子手裡的漆盤登時被全部送了出去。

眼見那熱乎乎的紫砂盅即將潑灑至崔沁的身上,她一顆心衝到了嗓子眼。

“姑娘!”

慕月笙就在這個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身子如清羽掠至崔沁跟前,崔沁原先也嚇得起身欲往後躲。

怎奈腳撞到圈椅,身子往後跌去。

慕月笙一手攬住她的腰身,幾乎是將她抱在懷裡,而身後那紫砂盅徑直撞在了他後背,隻聽見他悶痛一聲,那紫砂盅跌落在地,熱乎乎的湯水悉數灑落出來。

這一幕發生在極短的瞬間,等所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慕月笙一腿半跪在地上,而崔沁恰恰被他撈住腰身,纖柔的身段幾乎是半掛在他身上,被他抱個正著。

宋嬤嬤等人匆匆打後罩房進來,瞧見這一幕,紛紛傻了眼。

陳七護主之心,值得讚賞,也免去了崔沁被燙傷的風險,是一大功。

可他怎麼將崔沁給抱住了?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崔沁是他能抱的?彆說抱,便是多看一眼都是褻瀆的大罪,被慕月笙知道都是要殺頭的!

那粗大的手掌強有力攬著崔沁的腰身,她幾乎動彈不得,被迫緊緊貼在他胸膛,她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後,本能地一巴掌甩在他臉上,冷聲喝道,

“放手!”

她秀眉利如刀刃,眼眶已然泛紅。

清脆的巴掌聲回蕩在空蕩的橫廳,慕月笙臉上頓時火辣辣的疼。

他顧不上後背上的疼痛,先軟聲與崔沁道,“你先起來....”

是瞞不下去了。

宋嬤嬤幾乎是衝過來,徑直將他推開,將崔沁給攙著護在身後,

“陳七,你不要命了!”宋婆子嘶聲力吼。

陳七不要命就算了,更重要的是他壞了崔沁的名聲,這裡的人雖然都護著崔沁,可到底是慕月笙的人。

劉二也是傻了片刻,連忙奔進來,將被推倒在地的慕月笙給扶了起來,

“嬤嬤莫動怒,他不是陳七....”

慕月笙扶著牆艱難地站了起來,一邊抬手將臉上的人.皮.麵.具給扯下,一邊扶著腰身,那紫砂盅撞得正是他腰身往上的位置,此刻那一處跟入了油鍋似的,幾乎快要灼傷他肺腑。

麵具被扯下來那一瞬間,所有人都驚呆了。

崔沁幾乎是不可置信盯著慕月笙那張冷白的臉,

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珠來,發絲略有些淩亂貼在他額尖,一雙深邃的眸直勾勾盯著她,薄唇輕啟,“對不起....”

崔沁的心被籠住似的,深深凝望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怎麼會是他?

一時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惱怒。

還是宋嬤嬤首先反應過來,哎呀一聲,衝了過去,

“我的國公爺,您的傷....快,劉二,你快去請大夫來,姚嫂子去打一盆冷水,雲碧去將姑娘的良玉膏給找來....巧姐兒,把剪刀給我。”

宋嬤嬤一番吩咐,原先嚇呆的眾人連忙分頭行動。

慕月笙被攙著坐在了圈椅一側,巧姐兒手腳最快先拿了剪刀過來,宋嬤嬤蹲在慕月笙身後,小心翼翼將那一片衣衫給減下來,崔沁在一旁瞧著,見他後背被撞出一片鮮紅來,肌膚紅彤彤的,有雞蛋大小一塊,隱隱約約有一處傷疤延伸至那一處....不對,不是隱約,就是傷疤,他身上的傷,她都摸過......

崔沁心緒複雜地閉了閉眼。

即便宋嬤嬤再小心翼翼,還是不小心扯下來一塊皮。

宋嬤嬤哎喲一聲,懊惱極了,“對不起國公爺,是老奴手笨....疼著了吧?”

“無礙.....”低啞的嗓音傳來,略有些虛弱。

崔沁怔怔盯著他的臉,慕月笙手撐在膝蓋上,神情一動不動,長睫覆在清湛的眉眼上,沾了些薄光,仿佛痛的不是他。

他側頭瞧見崔沁麵容慘淡,神情難看得緊,反倒是露出溫柔的笑容,

“你彆擔心,我沒事,你沒傷著就好....”

他心底猶然在後怕,若是那東西撞到崔沁的胸前,湯水再濺在她身上該是什麼後果。

巧姐兒和小虎子已經跪在角落裡,嚇得渾身發抖,巧姐兒更是哭成了淚人兒,二人隻一個勁地磕頭,聽得崔沁心神微亂,“好了,先起來吧。”

等到姚嫂子弄來冷水,宋嬤嬤給慕月笙冷敷,一刻鐘,劉二擰了個大夫來,那大夫給慕月笙看了傷口,再上了藥,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翠竹居的內室,桌案上擺著六道熱騰騰的膳食,四周蕩起濃鬱的香氣。

皆是慕月笙和崔沁平日愛吃的幾樣。

崔沁坐在對麵一動沒動,神色雖是沉靜,卻略有幾分冷色。

慕月笙知道自己觸了她的逆鱗,原先拿起了筷子,複又放下,高大的身影杵在那裡,跟個犯錯的孩子似的,嘴唇張了又闔,不知道要如何分說。

室內靜得出奇,燈火映在他冷白的麵容上,五個手指印清晰可見。他清雋的眉眼低垂,眼尾被燭光勾出一道剪影,手垂在腿上,指尖摩挲著那葛布衫,矜貴的冷冽與那一身粗糙打扮格格不入。

他暗暗瞥了一眼崔沁的臉色,見她依舊眼神沉沉,心裡不複淡定,喉結上下滾動一遭,終是開了口:

“沁兒,我承認,最先娶你我是不太上心,可後來漸漸覺出你的好,你溫柔乖順,嬌俏可愛,甚有才華,是真心想跟你過一輩子的,隻是我總以為你永遠會在那裡等我,所以事事將你置於最後,不想終究傷了你的心。”

“你離開後,我心裡跟空了一塊似的,一心想把你拽回來,如今你也看到了,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方能討你歡心,好像怎麼樣都是錯的....”

“那日陸雲湛在宮門口等到我,說要娶你,隔日太後宣我入宮,要將你許配給旁人,我心裡難受得緊,胸膛裡跟有螞蟻啄心一般痛,你問我可知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我也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希望你在我身邊,希望你在我的羽翼下無憂無慮,我想看你衝我笑,與我恩愛,與我纏綿,我見不得你與旁的男人站在一處,我就是想獨獨占有你,擁有你,恨不得將你藏起來隻歸我所有,我從未對他人起過這等心思,我想這該是喜歡,該是愛。”

“或許你不離開我,我永遠不會明白這些,但是眼下我已無計可施,隻想能留在你身邊,你莫要嫌棄我,也莫要趕我走。”

慕月笙挫敗地露出幾分苦笑,他一直以為世間萬物隻要他費心,便唾手可得。

權勢如此,錢財如此,他知道什麼時候該放手,讓帝王消弭對他的猜忌,也知道用什麼手段能籠絡人心。旁人問他,他位高權重,擔不擔心有朝一日皇帝清算他,他其實早已狡兔三窟,設好了局。旁人苦思冥想不得要領的朝綱,到了他手中便是輕而易舉能化解。

哪怕是裴家,他也不是全然不知裴家想攬他為婿,他隻是不在意罷了,那個時候滿京城的貴女眼巴巴盯著他正妻的位置,哪一個又不是看重他的權勢地位?娶誰不是娶?

一來父親已與裴家定過口頭之約,二來還有太傅的恩重。

他母親再三逼他成親,朝中貴女一個兩個算計他,皇帝更是有意下嫁皇妹籠絡住他,他煩不勝煩,又見裴音彌留之際,困苦不堪,兩廂合計,成了一對假夫妻,果然他娶了裴音後,身邊乾乾淨淨,各方都歇了心思。

隻是他沒想到,他以為裴音是被裴家所逼才嫁給他,不想這是裴音與裴夫人達成的交易,甚至還是經太傅默許。

真相著實讓他惡心了一把,原先的不在意自然就變成了嫌惡。

原以為這一輩子,沒有什麼事能困得住他,他出將入相,戰績彪炳,

天下大勢皆捏在他掌心,唯獨眼前這個女人,令他束手無策。

她與他之間沒有利,一旦她涼了心,他所有的招數在她麵前悉數潰敗。

文玉告訴他,水滴石穿,他原是打算這般做的,也下定了決心。

哪知當一日小廝便漏了陷。

大抵老天爺都在跟他為對。

到目前為止,苦肉計是唯一能讓崔沁鬆一鬆口的法子,隻是不論有心或無意,遇多了也不好使。

譬如此刻,崔沁卻是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崔沁靜靜聽他說完,麵上不曾起漣漪,心中卻是焦灼,他傷得不輕,她何曾好過,可他這般纏著她,也不是辦法,略坐了一會兒,她起身去了內室,片刻折身出來,將一千兩銀票遞至他眼前,溫聲道,

“勞你剛剛替我擋了燙水,我無以為報,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受罪,這是我身上僅剩的銀子,你拿去買些補品,時辰不早了,你吃完我便著人送你下山,好生養著,你是首輔,日理萬機,莫要耽擱朝政。”

“你剛剛說你做什麼都是錯的,其實不是,喜歡一人時,他什麼不做都是好的,不喜歡時,他做什麼都是多餘。”

暮雨瀟瀟,四瀨俱靜,她的聲音如珠玉一般清晰敲在他耳郭。

慕月笙臉色漸漸發白。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