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銘永遠忘不了自己在國外出道後的那幾年。
他被經紀公司坑了,用身上僅有的錢交了培訓費缺什麼都沒得到,公司也不會給他安排舞台。一個外國人,無親無友也沒錢,他隻能邊打工養活自己,邊繼續追夢。
就像粉絲們說的那樣,他租了間地下室,吃飯睡覺練舞全在那個陰暗狹小又潮濕的地方,白天不開燈時,隻能從窄窄的窗戶裡投下來幾縷陽光。
那窗戶很高,高到幾乎到了地下室的天花板。
但那窗戶其實很低,低到就在路人的腳邊。開窗戶時,皮鞋揚起的灰塵就會抖下來。
聞銘白天打工,晚上兼職,還要抽出很多時間練舞。聽所當舞蹈博主能賺錢,他就把自己的練舞視頻拍下來發到網上,但收效甚微,沒有幾個人願意看,大家都喜歡窗明幾淨的練舞室。
他不明白自己在堅持什麼,但好像除了堅持一無所有。
直到有一天,有個人在他的視頻下回複了他。
【跳得很棒,要堅持下去,加油】
很簡單的話,像是隨口留下的鼓勵,可那是聞銘收獲的第一條正向反饋。
在這之前,有人說這種破地方是練舞室,有人說跳的什麼啊看都看不清,沒有受過專門訓練還好意思出來拍視頻。
聞銘把那些言論一條條刪掉,心裡的氣也一點點喪失。
如果不是那條評論……
如果不是那條評論,他不會一路走下來。
他看了那人的主頁,對方會隨手發一點自己寫的歌詞,唱的曲子,還有練樂器的視頻。
後來,對方隔三差五都會在他的視頻下留言,有時候是鼓勵的話,有時候是分享下自己的日常。他從不私信聞銘,聞銘也不給他回複,隻是每條都點讚,把自己的下一條視頻當回複。
之後整整快兩年的時間,五百多個日夜,聞銘就靠那個人的留言支撐起走下去的希望。
他每天都發,每天都期待那個人的留言,但對方卻不是每天都會出現,他好像很忙。
這種不平等的關係,這種隻能被迫等待的感覺,讓聞銘逐漸失衡,他告訴自己對方一定是沒時間,並非故意不回複。但想去見這個人,想讓他正視自己的欲望卻逐漸滋長。
但那人把賬號注銷了。
當他尋著線索找過去時,卻發現他無數次在心中想象出的形象,原來是那麼卑劣的一個人。
原來他給自己找的全是借口,不是沒有時間,不是看不到,而是沈舟然就是個喜歡玩弄彆人感情,看彆人為此失望憤怒,引以為樂的人。
這讓他的滿腔期待儘數化為憤怒,感覺自己像個小醜,被人玩弄在鼓掌間。
聽著沈舟然當時對他提出的同居要求,聞銘想,他能耍自己,自己為什麼不能報複?他要讓沈舟然也被折磨。
誠然,他做到了。
沈舟然因為他,在生死線上掙紮了一次。
但,這是他
的本意嗎?
聞銘會因為沈舟然生氣憤怒自己的冷漠而升起扭曲快感,
想著,
看,你也變成了隻能被迫接受的人。
他堅持了那麼久的報複,此時卻像一塊薄而透得玻璃,“嘩”一下碎掉了。
玻璃渣散了滿地,尖銳的碎片閃著刺痛人眼的利芒。
跟高腳玻璃杯在燈光下折射出的利芒一模一樣。
“這一杯是敬大家的……”
“恭喜導演,聽說這次的收視……”
“來來來,給你倒上。喝不了?嘗一點不會醉……”
不斷有人敬酒、倒酒、觥籌交錯。
“聞老師,我敬您一杯。”
聞銘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他在想,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
他跟沈舟然之間,又到底算什麼?
“那個人,叫聞銘是嗎?”季淮搖晃著杯裡的酒液,說道。
“是的。”導演不明白他為什麼明知故問,關注娛樂圈的都認識聞銘,更彆提在裡麵賺錢投資的商人。
“酒量很好?”
“應該吧,沒見他醉過。”
季淮微笑:“酒量那麼好,不如坐過來跟大家喝幾杯。”
導演遲疑:“這……”
季淮盯著他看。
導演說:“我去喊他。”
兩邊都得罪不起,但季淮是資本,更得罪不起。
導演跟聞銘說了,聞銘抬眼,目光跟季淮在空中遙遙相撞。
他認識這個人。
他在沈舟然的手機裡看到過季淮的照片。
導演小聲說:“你看你找個借口給退掉,我看季總好像興致不高,可能會……”
他話還沒說完,聞銘已經站起身來,往那一桌走去。
“季總,”聞銘端著酒杯,低頭看他,聲音不冷不熱,“找我?”
季淮不喜歡仰望彆人,頭也不抬:“聞先生還是坐這一桌吧。”
“如果我說不呢。”聞銘手撐在桌麵上,俯下身一字一頓說道。
“如果你不願意——”
“我開玩笑呢,”聞銘打斷他,坐了下來,看著季淮,“季總這點幽默感都沒有嗎?”
這算什麼幽默感?季淮扯扯嘴角,無聲冷笑:“坐下就彆走了,畢竟。”他壓低聲音,桃花眼中一片幽深,“再看到你跟然然靠那麼近,我就要想想娛樂圈還能不能容下你這號人了。”
聞銘下頜緊繃:“季總應該也不是在娛樂圈一手遮天吧。”他的目光掃了眼季淮的腿,桀驁眉眼一揚,“恐怕還自身難保。”
季淮緊緊盯著他。
兩人之間的氣氛太過緊繃,周圍人不像受及無辜,端著酒看似交談地坐遠了點。
“他們好像在吵架?”周西岑說,目光看向季淮和聞銘。
沈舟然“嗯”了聲,慢慢剝著紙皮蛋糕的外皮。
“你說他們在吵什麼?剛才那個長頭
發的是不是在看你?”
“可能吧。”他咬了口蛋糕。
蛋糕上麵撒了核桃碎,
還淋了焦糖,
很符合他的口味。
周西岑扭頭瞪他:“真是謝謝你抽空敷衍我。”
沈舟然咽下嘴裡的蛋糕:“你怎麼比我還關心他們。”
“他們?”周西岑瞬間捕捉到這個字,“你果然跟那個長頭發的娘娘腔認識吧,我就說他怎麼老是用那種惡心的眼神看你。”
長頭發?娘娘腔?
季淮?
沈舟然咳了聲,好險把核桃碎卡進嗓子裡,他趕緊喝了口熱茶衝下去:“你果然也跟杜啟白認識吧。”
“杜啟白?誰?”
沈舟然說:“我舍友,你們很像。”他抬起手腕看時間,發現已經晚上九點多了,等回去到家要耗費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周西岑已經被成功轉移視線嚷嚷著“那你應該讓我們見見”,他已經伸手去抽紙巾擦手了。
“你乾嘛?”周西岑問他。
“回家。”
“啊?這麼早?”周西岑不想跟他這麼快分彆,“不多待會嗎?他們晚上還有彆的場,聽說會一直玩到淩晨。”
沈舟然細細拭乾淨每根手指:“不了,我們家有門禁。”
“幾點?這才九點多。”
“九點,就是我們家的門禁。”沈舟然起身,“不早了,你們玩吧,我先走了。”
聽說他要走,導演起身送他。
沈舟然看他喝得走路都晃,淡聲婉拒了:“不用了,自己就好。”
“那、那不行。”導演手在空中一揮,說什麼“我得送送你啊沈先生”,“讓你參加節目真是我最明確的決定”,“第二季還找你啊”,之類的話禿嚕嚕說了一堆,抬眼一看,人早就走了。
入秋的晚上風一吹有些涼。
沈舟然站在酒店門口,兩風一吹,嗓子一受激,便忍不住咳嗽幾聲。
他退回酒店大堂,心想應該把大哥給他的圍巾戴上,再穿個風衣。
剛剛才給司機發消息說來接,估計還要等一會,要不要直接打個車回家呢?沈舟然拿著手機,猶豫不決。
聽說他走了趕緊追出來的詹悅辰一出電梯,就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沈舟然。
他規規矩矩坐在沙發上,脊背挺直,正看著手機頁麵發呆。
“沈老師。”詹悅辰喊他,聲音穿過大堂,帶起回音。
沈舟然回身望去。
“沈老師。”詹悅辰走進,又喊了他一聲。
沈舟然“嗯”了聲,收起手機問他:“不留在上麵玩嗎?”
“聽說你要走,想下來找你,”詹悅辰深邃的眼眸看著他,目光有些過分灼熱了,“沈舟然,”他喊,頓了頓,似乎不習慣這個稱呼,“我想和你說句話,我不知道我們還會不會有下次見麵的機會,我怕我不說,這輩子都說不出口了。”
沈舟然對他要說什麼,心底有了預感。
果然。
“沈舟然,我喜歡你。”
好不容易擺脫季淮追出來的聞銘聽了,腳步頓在那裡,深深看著大廳裡的兩人。
兩人都沒注意到他。
沈舟然心底歎氣,詹悅辰還是說了出來。他不想讓他傷心,說:“我知道,我也很喜歡你。你是個很優秀的人,值得彆人喜歡。”
詹悅辰期待的眼眸一點點黯淡,他想說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但也知道沈舟然是在婉拒,給他留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