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古代宮廷【完】(1 / 2)

若乾年後,南疆通往大昭的官道上。

一輛馬車正緩緩前行。

這馬車乍一看並不如何華麗, 淺青色的底, 上麵繡了些簡單的帶著南疆風格的紋路。馬車架子用的是最普通的水梨木, 趕車的兩匹老馬聳拉著腦袋, 無精打采的。

要是隻看外觀,怕是誰也不敢相信這輛看似其貌不揚的馬車裡坐著的竟然是南疆現任的疆主以及她的繼任者。

穿著南疆特色服飾的小女孩趴在馬車車窗旁好奇地挑起簾子往外望,回頭時發間的銀飾叮當作響:“師傅,中原可真富饒呀, 和我們那完全不一樣。”

她們此時已經進入了大昭京城外的街市,大昭富裕,京城街市更是熱鬨, 直讓小女孩看得眼花繚亂。

原來中原就是長這個樣子啊, 果然好看。

怪不得師傅這些年來總是心心念念地要來中原呢。

小女孩眨巴著眼看向窗外, 街道一旁正有個小男孩跟著自家大人出來遊玩。

小男孩家裡大約是習武的,男孩穿一身淡藍衣衫,頭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手裡拿一把長劍, 一臉嚴肅正經。

明明臉頰兩旁還有未退的嬰兒肥, 卻一直努力地板著臉, 做出一副很有威勢的模樣。

小女孩看得有趣, 不禁咯咯地笑了起來, 笑聲銀鈴一般清脆。

南疆少女性子多熱辣直接, 小女孩扭頭跟一旁的人笑著道:“師傅, 中原的男孩子好看, 我喜歡。”

她身旁正坐著一個女子。

說不清女子此時究竟多少歲,隻見她顏若少女、肌膚水潤,一頭長發卻是已經儘數變白,如雪一般地披散在她身後。

她也穿一身南疆服飾,手中卻是緊握著一把玄鐵劍。

那劍一看便是中原的樣式,劍身漆黑,光華凜然。

女子一雙白玉般的手指細細地從劍身上拂過,眼中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了小女孩的話,女子這才抬眼,看了窗外一眼,卻也笑起來:“大昭人傑地靈,自然能生出世間……最優秀的男子。”

女子說這話時眉眼溫柔,眼中思念重重,顯然是想到了誰。

小女孩見狀忙趴上女子的腿,仰著頭跟她撒嬌:“師傅是不是又想到他了呀,彆難過,徒兒不說就是了。”

師傅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身份高貴,是他們南疆最尊貴的皇族,族裡戀慕師傅的好男兒能從三星潭一直排到日月樹。

師傅卻一個也不喜歡。

師傅一直沒有成親,也沒有生孩子。

族中長老急得不行,師傅卻寧願選幾個孩子做徒兒養在身邊、做以後的繼承人也不願意成親。

她便是因此被師傅選中做了她的徒兒的。

族裡人都說,師傅年輕時曾在大昭生活過一段時間,她在那個時候喜歡上了大昭的一個男人。

隻是那個男人命不好,在師傅回南疆前就死了。

師傅從此就不願意與彆的男人在一起了。

小女孩仰頭看著自家師傅好看而溫柔的眉眼,在心裡想,師傅喜歡的那個男人必定也是很好看很好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隻有這樣好的男人,才能讓師傅這麼好的一個人,這麼多年都這樣念著他。

那男人給師傅留下了一把劍,師傅便日日帶著它,當寶貝似的,誰也不給碰。

她有時偷偷去師傅房裡看師傅,經常能看到師傅一邊擦著劍身一邊對著它哭。

是因為師傅實在喜歡那個男人嗎?

可族中長老明明說,喜歡一個人是天底下最能讓人快樂的事情。

怎麼師傅的喜歡,就那麼苦呢?

小女孩抬眼看著蘇錦,眼神清澈,目光明亮。

蘇錦看著她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發。

她看著窗外,也不知是在看什麼,還是在回憶什麼:“阿若你記得,中原的男孩子很好很好,但他們生性實在太靦腆了。他們不會主動告訴你他喜歡你,所以……”

蘇錦低頭看著阿若,笑容裡帶著點回憶,溫柔地仿佛春日的湖水,盈盈地映著誰當年的柔情:“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你一定要告訴他。”

“你要告訴他,你也很喜歡很喜歡他……”

“……比喜歡這天下還要喜歡。”

蘇錦低頭點了點阿若的眉間,忍住一時間突然蔓延上眼底的淚意,繼續道:“你一定要告訴他,彆讓他以為你把其他彆的什麼東西看得比他重。”

“中原的男子都傻,一旦他們以為你更喜歡某樣東西,他們真的會為了你……用自己去換這樣東西的。”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顯然並不明白蘇錦的意思。

蘇錦歎了口氣,隻再次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發,不再言語。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該是終於到了目的地。

蘇錦這次來大昭是為了與李延簽訂休戰契約的。

燕雪風死後,南疆與大昭的戰爭並沒有因此結束。

或者說因為燕雪風的死,蘇錦與李延都恨死了對方,日日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

這些年來南疆與大昭戰爭不斷,且愈演愈烈。

南疆因為燕雪風之前的部署實力強盛了許多,又因為占了地理優勢,這些年來也不是沒有打過勝戰的。

但南疆地小人少,人民也不擅長作戰,短時間還好,這時間一長就難免顯得疲軟。

蘇錦原本都在想著要不要向大昭稱臣來換取疆民們的安定生活了,沒想到一個月前李延卻突然發了詔書,說要與南疆議和。

這等好事蘇錦自然不會不同意,這才在時隔多年之後又再次跨入了這片土地。

算來,此時距離燕雪風去世,已經……二十年了吧。

蘇錦重新站在皇宮內的時候還覺得有些恍惚。

二十年的時光一晃而逝,皇宮內景色依舊,隻是少了當年那個……眉眼溫柔風流,會笑著看著她喚她“錦兒”的男人。

蘇錦的手劇烈顫抖了一下。

隻要一想到燕雪風,她能感受到的仍隻有心間劇烈的疼痛。

但想來此刻的她便是再疼,也比不得當年燕雪風疼痛的萬分之一。

蘇錦正垂著頭發呆,一旁卻突然傳來了太監的唱喏。

是李延來了。

雖是兩國會見,但李延卻並沒有將場地選在勤政殿,而是選在了禦乾宮。

這地方蘇錦實在熟悉,尤其這些年這裡的所有擺設李延似是都費心保持了原樣,桌上的白玉鎮紙,床上的錦繡被麵,甚至連那盞燕雪風當年最愛用的酒盞,蘇錦都在老地方看見了。

這裡一切的一切都仍是老樣子,就仿佛是誰時隔多年仍不願從夢中醒來,仍固執地在等待著一個……注定再不會回來的人。

蘇錦一邊行禮,一邊抬眼打量著李延。

二十年過去,男人似乎什麼都沒改變,卻又似乎變了許多。

他仍是一頭黑發色澤如墨,皮膚光滑,眼眸晶亮,眼角也沒有任何細紋,不見老態;但他渾身的氣質卻與當年顯然不同了。

如果說當年的李延是一個皇帝,那現在的李延……則更像是一個帝王。

所謂千古一帝,總該是那個一眼就讓人覺得高高在上、無人能及的……孤家寡人的存在。

他的身旁是千裡江山,也注定永遠空無一人。

蘇錦垂下眼,寒暄道:“多年不見,陛下風華一如當年。”

李延卻沒有說話。

蘇錦有些奇怪,抬頭看了他一眼,卻見男人一直盯著她滿頭的白發,竟似在發呆。

蘇錦笑了笑,摸你摸自己的頭發,語氣裡有些自嘲:“當年在南疆聽到他的死訊……我便白了頭。”

“挺好的……”李延聽了之後沉默片刻,才開口輕聲道。

蘇錦被他的回答弄得楞了一下,原本還以為李延這麼說是在諷刺她,可蘇錦回味了一下李延方才說話的語氣,竟莫名地從男人說話的語氣裡品出了一份……羨慕的意味?

羨慕?

蘇錦在心中失笑,怕是她的錯覺吧。

李延與蘇錦兩人雖然說起來也是舊相識,但兩人之間實在沒有什麼美好的共同回憶,有的那些都是兩人都再不願意訴之於口的,因此很快兩人就坐下聊起了正事。

蘇錦原本還以為李延突然議和、還是在這種大昭占儘優勢的情況下,議和文書必定會有許多“不平等”條約。

蘇錦都做好了要與李延好好掰扯一番的打算了,可沒想到議和文書一打開,裡麵的條約卻都公平得很,甚至隱隱之間給了南疆許多自由。

蘇錦有些呆呆地看著這份文書。

這份文書、這份文書……簡直就好像是在擔心她不願意簽訂而故意做出了讓步一樣。

可李延為什麼要這麼做?

蘇錦雖然心中奇怪,但並沒有把話問出口的意思,又確認了一遍條款沒有問題,就快速地簽了字。

李延看都沒看契約書一眼,見狀隻擺擺手示意宮人們將蘇錦帶了下去,自己卻仍坐在原地。

蘇錦離去時回頭看了一眼,竟覺得李延此時的身形顯得十分佝僂。

他獨自坐在那裡,蒼老地仿佛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明明、明明他看上……還那麼年輕。

蘇錦愣愣地想著,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外殿。

阿若正等在那裡。

蘇錦過來的時候,小女孩正仰著頭背著手看著牆上的八幅畫。

蘇錦也看了一眼,認出了這些畫。

其中四幅還是他們年輕的時候那個民間畫家給他們畫的。

原本隻有三幅的,後來民間畫家一次來皇宮時無意間見到了芙蓉,這才有了最後一幅畫,補齊了“風”“花”“雪”“月”。

另外四幅卻是不久前才畫的。

畫風與之前的四幅彆無二致,他們四人也仍是對應著“風”“花”“雪”“月”四字,畫旁也仍提著詞。

隻是畫中的人都不是當年少年的模樣了。

二十年過去了,他們都已經是中年了。

之前單獨看時還不覺得,如今這般與之前的畫並在一起一對比,卻是實在明顯。

蘇錦看著這八幅畫,眼中帶出了絲懷念。

聽聞芙蓉如今已經成親,做了孩子的母親了,畫中的她模樣不再複當年的清豔,眼角眉梢的安寧卻仍動人得很。

聽聞李延這麼多年也不曾娶過妃子,仍一直孤身一人,畫中的他看起來倒確實比二十年的清冷上不少。

蘇錦正愣愣地發呆,卻聽一旁的阿若突然開口:“師傅師傅,為什麼這四組畫裡,隻有最後一組不一樣?”

“彆的畫組都是一副少年、一副中年,為什麼隻有‘月’兩幅畫裡的人看著都是一個年紀的?好年輕啊這個哥哥。”

“師傅,這個人是誰?他為什麼沒有中年時期啊?”

蘇錦的身體一下子頓住。

她抬眼看向方才她一直不敢看的最後一組畫。

畫中的男子果然仍是那樣年輕的模樣。

他眉眼如畫、烏發如墨,男子穿著他最喜歡的那件祥雲仙鶴的華服,騎在高頭大馬上。

他的身後是初生的朝陽,朝陽如火,染紅了天空中大片大片的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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