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止川看到顧家彆墅裡的那一大片桃林和竹林。
暮春時節, 桃花灼灼, 竹林茂盛, 微風過處,花瓣混著竹葉飄落,滿院飄香。
顧止川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這一大片桃林顯然不是自己家中現在那些, 而是九年前他載下的第一批桃樹、青竹。
而這一批桃林青竹, 早在五年前就已經被謝景同一把火給燒毀了。
顧止川知道自己在做夢,但他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 更很久沒有夢到這麼久以前的事情了, 便沒有阻止夢境的深入。
他有些想知道自己會夢到些什麼。
顧止川繼續抬步向前走去。
穿過一片花瓣紛落的桃林,顧止川看到不遠處的竹林下, 有一個人影正彎著腰站在那裡,似乎在看什麼。
是謝景同。
顧止川楞了一下, 停下腳步, 還未開口, 謝景同卻似乎是已經聽到了他來的動靜,轉過身朝他看來。
顧止川一看到他就知道自己這是夢到了什麼時候的事。
是九年前,他和謝景同關係還沒有僵化的時候。
此時謝景同應他的邀請來到北方基地已經數月, 謝景同既然出現在這裡, 就說明此時蘇玥已經得了病, 進了治療中心。
看這片桃林青竹的茂盛程度, 現在應該已經距離他知道蘇玥懷孕的消息不遠了。
是他和謝景同最後一段關係還算緩和的時間啊……
顧止川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謝景同。
此時謝景同不過十八歲, 尚是年少。少年的眉目還溫和, 看人時目光柔軟, 像是隻新生的小動物,很是無害,一點沒有數年後謝城主那種冷漠鋒利的影子。
謝景同看到顧止川似乎有些疑惑。
他明顯楞了一下,直起身來看向顧止川,反應了一會兒,卻是緩緩笑起來。
眉眼矜貴,眼神乾淨,他在看著他笑,一點不知道數日後的自己會經曆些什麼。
謝景同看著顧止川道:“止川?你怎麼在這?你不是出基地做任務去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
顧止川方才在夢外被謝景同冷眼相待,二十八歲的謝景同眼神冷得像冰,與他說話時語氣裡滿是厭惡。
此時驟然被年少時的謝景同這樣溫柔對待,哪怕心知是夢,一時竟也有些反應不過來。
原來以前,謝景同也曾和他這樣親近過嗎?
顧止川站在那呆呆地看了謝景同許久,才聲音沙啞地開口:“……有事,就提前回來了。”
說著走到謝景同身邊,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你在做什麼?”
謝景同剛才也不知道是在乾嘛,少年白皙的臉頰上蒙著一層細汗,褲腳上甚至帶著些許泥漬。
整個人顯得異常的鮮活。
聽到顧止川的話,謝景同抬著眼看向他。
謝景同似是笑了笑,卻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隻是又低頭去看腳下的東西。
此時似乎是正午,有陽光從竹葉的縫隙中灑下來,在腳邊留下一片斑駁的樹影。
謝景同方才看過來的眼睛裡也是一片明媚的光,溫柔得……甚至讓人覺得有些恍惚。
顧止川簡直愛極了他這樣明媚鮮活的眉目,五年來的煎熬讓男人變得十分小心翼翼。
對於現在的顧止川來說,隻要謝景同還願意看他一眼就已經夠讓他受寵若驚了,因此絲毫不在意謝景同方才不理睬他。
大概是此時身邊的謝景同看起來真的是太溫柔太柔軟了,讓顧止川的心也不由得柔軟了下來。
他此時才十八歲,確實該被溫柔對待。
顧止川說話時聲音也不由得放柔,男人用自己從未有過的輕柔語氣又重複了一遍:“你在乾什麼?”
雖然這樣問,但顧止川心裡卻明白,不管謝景同是在乾什麼,但大抵應該都是與蘇玥有關的。
看樣子,也許是在準備什麼給蘇玥的禮物?
謝景同到北方基地一年,他的生活幾乎是日日圍繞著蘇玥過的。
顧止川有時與他說話,少年也是姐姐長姐姐短的,話裡話外都是蘇玥。
謝景同當初會同意隨自己來北方基地,就是因為想借他的手好好照顧蘇玥,顧止川一直很有這個覺悟。
本來嘛,他與謝景同雖然青梅竹馬,自小一同長大,但兩人的關係一直不怎麼好。
哪怕末世後他那樣照顧謝景同,在謝景同眼裡,他可能仍舊連朋友都算不上,一點重要性都沒有。
從始至終,謝景同就沒有在乎過他。
十年前的自己在知道這個原因時滿心憤怒,十年後的顧止川卻已經不會再覺得什麼了。
心自然還是會疼的,但疼了十年,也早已不會再覺得難受。
大約因為知道是夢境,顧止川竟開始低聲地跟謝景同念叨。
“你那麼喜歡蘇玥,跟她比起來我在你心裡根本什麼都不是。我到底有哪裡那麼比不上她?”
“他們都說我做事殘忍,說喜歡一個人就應該是讓他快樂,而不是讓他痛苦。可你的快樂如果不是由我給與的,我寧願你痛苦。”
“我那麼喜歡你,你憑什麼一點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其實還是一點都不後悔當初那樣對你,因為我知道,我如果不那樣做,你根本不會多看我一眼。”
“反正你對我一直那樣殘忍,我為什麼不能對你殘忍?毫不在乎的人給你的傷害,也不過如此吧?”
夢境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東西,哪怕你說再多的話,隻要你不想讓對方聽到,哪怕那人現在就在你的身邊,他也什麼都聽不到。
似乎是奇怪顧止川一直在自己身邊乾什麼,謝景同抬眼看了顧止川一眼。
顧止川對他笑了笑。
他不再說話,隻低頭看著謝景同從剛才開始一直在看的東西——他腳邊的泥土裡,似乎正埋著什麼。
謝景同眨了眨眼,終於回答了剛才顧止川問他的問題。
他看了一眼腳邊的東西,伸手指給顧止川看:“做竹葉燒。雖然都說埋進土裡的這一個步驟沒有什麼實際的含義,但我還是想試試看,也許這樣釀出來的酒真的會好喝一些。”
少年說話時語氣裡有種隱隱的笑意。
顧止川很久沒聽到謝景同這樣輕快的語氣了,聞言眉目便不由得舒張了開來:“你想喝?”
既然是竹葉燒,那應該不是給蘇玥的禮物了。畢竟竹葉燒雖然是自釀的酒,但後勁頗大,不適合女孩子喝。
現在這個時間,蘇玥又應該已經有了身孕,確實不會是給她喝的。
那就是謝景同自己想喝了?
顧止川想起當初謝景同剛來北方基地時確實是心心念念著說想要釀竹葉燒,竹葉燒這種酒釀製起來工序並不複雜,北方基地也有會釀這種酒的老手藝人,隻是按照古法,需要一些新鮮的青竹的葉子。
顧止川見謝景同實在一副讒得厲害的樣子,這才外出去尋找青竹。
顧止川確實記得當年青竹剛被尋回來的時候,謝景同確實是和那老手藝人一起試著釀過幾壇。
後來卻是不知為何再沒聽過那一批酒的消息。
想想那時的時間,倒正好是在他知道蘇玥懷孕的消息之前,也就是這個時候。
顧止川正沉浸在回憶裡,未曾想謝景同卻突然抬眼看了他一眼。
少年直起身,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麼我想喝?我不能喝酒的,止川你忘了?這是給你的啊,不是你以前說自己想喝的嗎?”
……
……
夢境戛然而止。
顧止川一下從夢中驚醒,猛的從床上彈坐起來。
他呆呆地在床上坐著,眼眸睜大,看著眼前空無一物的一片漆黑,像是在看著什麼可怖的東西。
他的表情裡甚至有一絲恐慌,身子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想起剛才的夢境,心中一時竟開始湧上一種莫名的、可笑的猜測。
這個猜測讓他愈發不能止住心中愈發湧起的恐慌,顧止川忍不住下了床,向樓下走去。
顧止川到南方基地,不管謝景同心中對他如何,明麵上不能虧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