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2 / 2)

又不曾聽聞並州近來發生了什麼旱澇或蝗蟲災害,怎麼會突然有這麼多流民出現?

“這些農戶都是從何處來的,先前為何會流離失所?”

素商的語氣越來越沉重,歎道:“一部分是從兗州冀州等周邊地區逃過來的,一部分是因為作物歉收不得不典當了土地。”

“但是大部分人會四處流浪,都是因為晉陽王氏大肆掠奪土地,侵占良田,逼得百姓不得不離家。”

晉陽王氏?

張晗冷笑一聲,丟下了手中的絹帕。

主人不在家,看家的狗就越來越囂張了啊。

*

翌日清晨。

天還未亮,張晗就已經起床洗漱,然後換上嶄新的官服,乘車駕到了官署,去主持她作為並州牧的第一場集會。

張晗是掐著點到的。

當她進入議事廳的時候,絕大部分官吏都已經到位了,見她來了之後,紛紛起身行禮。

張晗十分溫文爾雅地免了眾人的禮,“諸君不必多禮,請坐。”

她眼神一一掃向下方的眾人,不怎麼意外地發現她右首的位置是空的。

“王彆駕這是還未到嗎?”

張晗問的時候笑意盈盈,沒有絲毫慍色,但被問到的小吏還是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他趕忙低下頭,戰戰兢兢地答道:“正……正是,彆駕還未到。”

“可知其中緣由?”

小吏的聲音立馬抖得更厲害了,“使……使君……君恕罪,小人……實在不知。”

張晗盯著這名惶恐不安的小吏看了片刻,多多少少猜出了他心中的想法,最終一揮手,大發慈悲地示意他退下。

然後轉頭就吩咐值守的親衛,到那架子十足的王彆駕家中去請人。

在眾人的注視下,張晗的語氣要多尊敬有多尊敬,“切記切記,千萬不能失了禮數,冒犯了王公啊!”

在親衛離開之後,張晗又轉頭看向了下邊神情不一的眾人,溫溫和和地笑道:“要勞煩諸君稍待了。”

眾人連道“不敢”。

在張晗霍霍完第三盤茶點,第四盤瓜果的時候,彆駕王皓終於施施然地登了場。

他悠然自得地步入堂中,朝著眾人拱手一禮,“王某姍姍來遲,還望使君與諸位同僚多多包涵。”

張晗將案上的果皮紙屑一掃,作愁苦狀,“我年少無知,隻是空有幾分武力。僥幸得此高位後,時時心神不寧、坐立不安,唯恐自己有失,禍及黎民百姓。”

說完,她又露出一個十分純真的笑容,“隻有像王公這樣的棟梁之才在旁輔助我,我才能安心度日。”

“又怎會因為這些微末的小事怪罪您呢?”

王皓放聲大笑,毫無誠意地謙虛道:“哪裡哪裡,使君謬讚了。”

“豈會豈會?王公快快請坐。我還有事要與您商討呢!”

王皓毫不客套地入了座,“使君有何事要與王某商討?”

張晗猛地一掐自己的大腿,然後眼眶通紅地看向眾人,“我從前在外漂泊時,經常看到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流民,如今回到並州了,便總想著能不能幫他們一把。”

“諸君與王公以為如何?”

堂中眾人麵麵相覷,然後便交頭接耳地低聲商討起來。

片刻之後,便接連有幾人站起來發言,這幾人無一例外,都端著一張秉公勸諫的嘴臉,言辭激烈地斥責張晗異想天開的想法。

那些原本想要讚同的人見勢不妙,紛紛閉上了嘴,成為了一樁樁不言不語的雕像。

張晗見狀又掐了自己一把,眼淚汪汪地對著王皓說道:“王公也不讚成嗎?”

“使君心慈,是並州百姓的福分,但是我們府庫空虛,人手又稀缺,恐怕不宜如此行事。”

張晗氣憤地一拍桌案,語氣蠻橫,“若我偏要如此行事呢?”像極了得不到糖果便耍賴的孩童。

王皓瞟了她一眼,眼神是不加掩飾的鄙夷,然後便低下頭,看似恭敬地說道:“那我等便隻能儘力而為了。”

說是儘力而為,但王皓壓根兒就沒出力。他回府之後的第二天,便上了告病的文書,聲稱自己要在家修養。

他的一乾黨羽紛紛有樣學樣,也跟著上了告病的文書。一下子缺少了這麼多官吏,州府連維持運行都難,更彆提去賑濟流民了。

張晗提出來的計劃,仿佛夭折在了繈褓之中。

*

晉陽城,王府。

技藝精巧的樂工有條不紊地拉奏著手中的樂器,而體態婀娜的舞女,則伴著輕柔的旋律翩翩起舞。

王皓端坐在上首,一邊欣賞著美妙的歌舞,一邊享受著手下的奉承。興致來了,便舉起精美的酒觴,和眾人推杯換盞,再說幾句漂亮話。

真是好不快活。

少年王昶推門而入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歌舞升平之景。

突然冒出個人來打亂自己的宴會,王皓十分憤怒,但在看清來人是自己頗為寵愛的侄兒時,稍稍緩和了臉色,“昶兒怎麼來了?”

王昶看著近來越發昏庸的伯父,義憤填膺地說道:“伯父行事怎麼如此輕率?”

“那張晗一步一步地走到如此的高位,可不是空有美貌的草包!伯父如此行事,萬一中了她的陰謀,那將置家族於何地?”

王皓不僅沒有斥責侄兒的忤逆不恭,反而越發開懷地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席上的眾人也跟著大笑起來,其中心思靈活的,甚至想借此再在王皓眼前刷一波好感度,紛紛出言詆毀張晗,“賢侄勿憂,隻懂蠻力的武人是掌不了權的!”

“這位賢侄要是看到張晗那日在政務廳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便不會有此煩憂了。”

“那位再怎麼厲害,不還是要三番五次地派人來請王公回去理政?如今王公不搭理她,她指不定要在哪兒哭鼻子呢。”

……

王昶氣紅了臉,高聲反駁道:“那張晗在臥虎藏龍的雒陽走了一遭,還能安然無恙地帶著大軍回來,不正說明了她的才能嗎?”

“諸公可彆昏了頭,被她的障眼法迷了眼!”

王皓一把將酒觴摔在了地上,大聲斥道:“夠了!”

他實在是不懂,往日才華橫溢、恭敬孝順的侄兒,近來為何屢屢忤逆犯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權威!

難不成是迷上了張晗的美貌?仔細想來,那位倒確實是生了一副傾國傾城的好容貌……

若是能將張晗與侄兒湊成一對,似乎也不錯?等昶兒和她結為夫妻,還怕她不交出手中的軍權嗎!

到時候,晉陽王氏何愁不能再進一步?

王皓想到未來的坦蕩前途,態度稍微和藹了一點,“昶兒若是迷上了張晗的美貌,伯父我便派人去為你提親。”

“隻是娶妻當娶賢,張晗長了那麼一副禍水容貌,將來可不能做我王家的主母。等將她手裡的軍權弄到手,你便將她貶為妾室……”

王昶越聽越氣,不等伯父把話說完,便怒氣衝衝地破門而出了。

*

時間一點一點地走過,轉眼除夕就要到了。

張遼和劉平帶著大軍緊趕慢趕,終於趕在了除夕的前一天回到了晉陽。

張晗聽到消息後,欣喜萬分地帶著人到城門口迎接。

大軍一點一點地靠近。

為首那兩人看到張晗後,連忙滾鞍下馬,想要抱拳行禮。

張晗快步上前,阻了二人的動作,關切地問道:“可是一切安好?”

張遼的職位比劉平要高一些,便按慣例答了她的話,“我等幸不辱命,已經成功幫助於夫羅登位,並帶回了約定中的萬匹戰馬。”

張晗聞言笑罵:“我問你們二人是否安好,可沒問差事做得好不好。”

“大軍並沒有與匈奴各部發生什麼大規模的衝突,我與正則都未曾上陣,自然是一切安好。”

張晗莞爾,“匈奴之患已解,又逢新春佳節,如此,真可謂雙喜臨門。”

“快彆在這杵著了,你們回去洗洗身上的風塵,好好休憩吧。大軍我會安頓好的。”

行軍確實疲憊,張遼和劉平便沒有推辭,拱拱手道謝後,徑直朝各自的府邸而去。

張晗便留下來,細細地安排好大軍的各項衣食住行。

將要離開之際,她忽然又調轉了馬頭,召來營地的負責人,笑著道:“如此佳節,當與眾士兵同樂才是。”

“今日烹宰牛羊,給大家加餐。”

她不能放士兵們回去與家人共度新年,但起碼能改善改善他們的夥食。

也算是聊增慰藉了。

*

最近的晉陽城越發熱鬨,處處都洋溢著年節的喜悅氣氛。

但這處宅子卻顯得有些冷清。

在布置精致的庭院中,郭嘉正與自己的書童阿玖相對而坐。

阿玖苦著張臉,沒好氣地將眼前的藥碗推向郭嘉。

郭嘉盯著黑乎乎的藥汁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做好心理建設,苦哈哈地彆開了臉,轉移話題道:“就我們兩個人,真冷清啊。”

阿玖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癟癟嘴道:“確實好冷清。”

“還不都怪郎君,若是按照原先的路線回了潁川,年節的時候好歹有家主和家主夫人陪著。”

“再不濟,荀郎君也會來拜訪。”

原本隻是為了逃避喝藥,可這樣聽阿玖說起來,郭嘉也難免被勾起了離家在外時的寂寥。

他回憶了一下以往過年節時的情景,語氣悶悶地說道:“上次分彆時,文若就已經帶著族人遷往冀州了。我們就算回了潁川,也等不到文若的年禮了。”

他伸手摸摸阿玖的腦袋,“罷了,在哪兒不都是一樣地過年節嗎?”

話音剛落,一陣敲門聲突然響起。

阿玖聞聲去開門,稍頃,他就帶著一連串的人進了門,然後興奮地喊道:“郎君,是張使君派人來送年禮了。”

郭嘉回憶起那個和自己討價還價的少女將軍,頗為稀罕地笑起來。

怎麼這會兒這麼大方了?

思索間,一眾人等已經將大大小小的箱子搬到了內院。其中的掌事者滿臉笑容地上前行禮,說道:“小人奉主君之命,特地來為郎君送上年禮。”

“祝郎君新春安泰,歲歲吉祥。”

無親無故無交情,隻是有過一麵之緣的陌生人,為什麼會突然來送禮呢?

郭嘉不動神色地套起了掌事者的話,成功地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給賈軍師送了一方名貴的端硯,給蔡主簿送了一張珍藏的綠綺琴,給張劉兩位將軍送上了特彆定製的兵器……

這些人一聽就是那位將軍的心腹啊,那又為什麼給自己送禮呢?

難不成她想招攬自己?或者她已經將自己視為手下的謀士了?

他一個人在那兒自言自語,恰好被旁邊的阿玖聽見了。

阿玖瞥他一眼,沒什麼感情地說道:“可是郎君,你難道忘記了嗎?我們現在住的宅院,吃的食物,用的侍從,都是張使君提供的!‘’

郭嘉詭異地沉默了。他怎麼越想越覺得……自己像那位左將軍偷偷養的外室呢……

阿玖還在咄咄逼人地發問,“郎君病好了之後不為張使君做事,難道要以身抵債嗎?”

郭嘉……郭嘉直接敲了阿玖一個暴栗,然後徑直朝內院走去,“走吧,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張使君送了什麼禮來。”

郭嘉好奇地拆開第一個箱子,是滿滿的藥材;郭嘉氣憤地拆開第二個箱子,是滿滿的藥材;郭嘉不信邪地拆開第三個箱子,還是滿滿的藥材…………

好家夥!給彆人送禮都知道投其所好,怎麼到了他這兒,就淨挑著他不喜歡的東西送。

他最討厭喝藥啊……

偏偏阿玖被這滿滿當當的藥材喚醒了記憶,“郎君,你今日的藥是不是還沒喝?”

說完,阿玖就蹦蹦跳跳地去庭院端來了那碗黑乎乎的藥汁,直接懟到了他嘴裡。

郭嘉捏著鼻子將藥喝了下去,整個人頓時變得蔫蔫巴巴的。

阿玖哈哈大笑,然後在郭嘉氣呼呼的瞪視中,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顆蜜餞。

“郎君,我聽鄰家阿姊說,除夕過後,晉陽城每天都會辦燈會。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郭嘉靈活地奪過阿玖手中的蜜餞,然後一把丟入口中,聞言瞥他一眼,神神秘秘地說道:“除夕過後的那幾天,還是彆出去了。”

“呼嘯的北風已經積聚起力量,隻待時機到來,便會將那些爭奇鬥豔的鮮花摧殘殆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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