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說的話仿佛是預言。
除夕剛過,晉陽城就起了風波。
在一片熱鬨與喧囂中,無數披堅執銳的士兵突然出現,肅然下了全城戒嚴的命令。
歡快的節日氣氛瞬間被打破。百姓們惶惶不安地趕回家中,生怕自己陷入了什麼不可名說的爭鬥之中。
很快,他們就聽到了街道處傳來的衝殺聲、打鬥聲以及歇斯底裡的呼喊聲。
心裡感到惶恐、感到不安,然而人類的好奇心又驅使他們透過門窗的縫隙往外看。
外麵的場景是他們這輩子從未見過的。
那些麵色冷峻的甲士,毫不猶豫地破開了簪纓大族的門;那些往日高高在上的貴人,狼狽萬分地坐在囚車中哭嚎;那些他們從未見過的金銀珠寶,一車一車地被運出來……
他們不勝唏噓地看著這些情景,同時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似乎有什麼東西要改變了。
次日清晨。
昨日的種種風波仿佛都已經停止,晉陽城又重新恢複了寧靜祥和。
在家中待了一天的百姓試探性地打開了房門,果然沒再看到那些身著甲胄的士兵。遂安安心心地走上街道,和自己的街坊鄰居交頭接耳地探討起了昨日的變故。
“這是發生了什麼,昨日為何會出現那麼多官兵?好多貴人的家都被抄了。”
“沒錯沒錯,連最最鼎盛的那個王家也被貼上了封條。”
“你們看見沒?我昨日看見官兵運走好多珠寶嘞……”
……
交談間,卻有許多穿著玄色袍服的小吏忽然出現。
他們神色嚴肅,儀表整齊,人手一張淡黃色的大告示。在眾人不解的注視中,這些小吏仔仔細細地將手上的告示張貼在了晉陽城的大街小巷。
然後不約而同地開始了宣講:
“彆駕王皓欺上瞞下,作惡多端,犯下不計其數的大罪。幸有使君明察秋毫,將罪人及其黨羽繩之以法。現將其罪狀公之於眾。
其一,欺壓百姓,侵占良田,以不法手段侵吞三千五百頃田地;
其一,中飽私囊,克扣軍餉,於初平元年惡意吞沒外出軍隊的糧餉;
其三,欺男霸女,逼良為娼,縱容族中子弟迫害無辜之人。”
這樣的聲音回蕩在晉陽城的每一處街道。越來越多的百姓被吸引,朝著宣講的小吏靠過去。
“朗朗乾坤之下,竟隱藏著這樣的滔天罪惡。張使君甚為愧悔,特令我等告知大家:凡是受到欺壓,身懷冤屈之人,皆可到州府申冤。”
話音剛落,人群之中便有好些人失了態,語氣不一地問道:“此言當真?”
“可是當真?”
奉命來此的文吏早有準備,麵對眾人的質疑也絲毫不慌,坦然自若地回道:“千真萬確,毫無虛言。”
“無論你狀告之人是何等身份,一經查實,使君皆會按律懲處!”
*
晉陽城,州府。
這是新年後的第一次集會。
與年前的幾次集會不同,今天官署內有不少空出來的席位。
這些席位原本的主人,有的已經被革職查辦,有的正在晉陽城的地牢做客,有的已經人頭落地……
剩餘的人看著這些空出來的席位,無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那位看著軟軟弱弱的少女使君,甫一出手,就是這樣的雷霆一擊。
實在是令人措手不及。
“……我欲招徠流民,予其糧食,耕地,良種,農具,使流民在並州紮根。諸君意下如何?”
還是年前的那個提議,但在座的官吏已經沒人再敢輕視張晗了,紛紛出言附和。
張晗淡笑,滿意地點點頭,“如此甚好,隻是,諸君理政時可千萬要用心,切勿再像之前那般陽奉陰違了。”
眾人汗顏,不少人的臉色更是唰地一下白了。
張晗饒有興趣地欣賞了一下眾人各式各樣的神色,直把他們看得毛骨悚然、冷汗涔涔,方才大發慈悲地略過了這個話題。
在此之後,張晗又接連提出要整頓吏治、擴充軍隊、選取新吏等事宜,全都沒有受到什麼阻攔。
她心情大好,便準備提點提點底下的人,“古之先賢雲修身齊家,諸位可彆隻顧前者,而忽略了後者。”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很快就聯想到了州府門口那些專門為百姓寫狀紙的屬吏,以及家中那些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感激涕零地謝過了張晗。
“如此,今日便散會吧。”
張晗剛想起身離開,治中郭禮就先她一步出了列,說道:“下官年老體衰,恐難再擔此要職。還望使君允準,讓某辭官歸隱。”
張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她前些日子派人調查的大族可不止晉陽王氏這一家,自然也十分清楚:這些世家大族沒一個是完全乾乾淨淨的。
她隻拿晉陽王氏及其黨羽開刀,而暫時放過了其他大族,隻不過是怕這些人狗急跳牆,聯合起來叛亂罷了。
如今郭禮提出辭官,可是在代表太原郭氏退一步,讓她不再追究以往的事?
“治中剛過知天命之年,正是老當益壯的年紀,何來辭官歸隱一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