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讓那樣的場景在未來某天突然降臨,必須勇敢一點。
林望野在心中下定決心,閉上眼睛驅散喜歡的人和其他人擁吻時刺眼的畫麵。他鬆開繞在時淵腰上的雙手緩緩抽離這個擁抱,但卻在過程中微微側了下頭。
時淵感覺到柔軟的嘴唇堪堪劃過側臉,在自己的嘴角故意停留了一下才離開。
一切發生在僅僅幾秒的須臾之間。
那最後的停頓實在是太刻意了,時淵再怎麼不敢相信不可能覺得是無心之舉。
男孩在小時候為了表達喜歡,不止一次親過他的臉。
剛才就算林望野實實在在複刻一次,他或許都不會覺得有什麼。
可這個吻絕對不能停留在嘴角。
正處於十幾歲青春期的少年不可能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時淵嘴角的笑容驟然見變得僵硬,一貫淡然自若的目光出現顯而易見的裂痕。他倉促地從床上站起身,驚愕地注視著麵前的少年。
這急於拉開距離的後撤姿態對林望野來說無疑是種無意識的傷害。
他吸吸鼻子,小聲說。
“時叔叔,我可以喜歡你嗎......”
這樣的狀態和語氣,隻要是個成年人就能聽出少年口中的“喜歡”絕非單純的“喜歡”。
任憑時淵再怎麼曆經世故,成熟冷靜,此時此刻的心情也不可能穩得下來。
眼前的孩子是他眼睜睜看著長大的。
他在林望野還沒消防栓高的時候就抱過他,給他衝過奶粉、換過尿布,給他講了十幾年睡前故事哄他睡覺。
即便少年長大之後也經常對他展現出超越成年人的親昵,跳到他身上撒嬌要他背,大半夜抱著枕頭跑來和他在同一張床上睡覺,他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在他眼中,林望野永遠都是孩子。
他把自己擺在和林深類似的長輩位置,從來沒有其他心思。
但林望野的想法明顯和他不一樣。
麵對突如其來的表白,時淵隻覺得荒唐,他不解地注視著林望野,自我安慰般期待少年突然笑著說剛才隻是開玩笑。
可林望野微紅的眼圈和認真的表情讓他立刻認清現實。
時淵覺得發生這樣的事情已經不能單純的用“對”與“不對”來衡量了。他並沒有教育經驗,先是認真反思自己是否在林望野成長的過程中給他傳遞了錯誤的信號,但卻沒能找到哪裡出了錯。
即便如此,他依舊不願對林望野進行任何責怪。
在少年難過又充滿希翼的熱切的目光中,他在心中反複進行語言組織,絞儘腦汁篩選出最柔和的措辭,溫聲對他說:“小林,你還小,分不清情感的邊界應該止步在哪裡。”
話畢,林望野嘴角一撇,嘴唇不受控製地輕顫,眼睛和鼻尖唰一下變得通紅,眼淚像小時候一樣說掉就立即往下掉。
“所以和我想的一樣。誰都可以喜歡你,隻有我不可以對嗎......”他帶著哭腔問。
“......”
時淵在他紅了眼睛的瞬間就下意識在床頭櫃抽了一張紙巾出來,擦淚的動作卻如同觸及某種憑空出現的禁製般僵在空中。
一滴滴眼淚如同岩漿砸在他心臟最柔軟的地方,灼燒出血肉模糊的痛感。
他反複糾結,最終還是狠不下心,抬手拭去他的眼淚之後退回原處。
可是少年的眼淚就像房簷下的雨滴不停往下掉,哪裡是這一兩下就能輕而易舉擦乾淨的。
這是從小到大在這個人麵前提出的要求第一次沒有被滿足。
林望野清楚對方的決定很難被改變。
說不行,就是不行。
界限從今以後被劃在這裡,他再
也不能披著偽裝的外衣越過去了。
他心灰意冷地低下頭,卻又想要抓住最後一絲希望,攥緊拳頭小聲說:“要是我非要喜歡你...你會不理我嗎?”
時淵沒有說話,良久才輕輕歎了口氣。
“不會。”說到這,為了防止林望野誤會,他緊接著補充說:“你總有一天會長大,分清喜歡的含義。”
林望野從記事以來順風順水,很少聽到唱反調的聲音。
這個回答激發了他的反骨和倔強。
少年皺起眉頭,抬眼盯著眼前的男人:“你怎麼斷定分不清喜歡的是我,不是你?”
“你還在不懂事的年紀。”時淵靜靜地望著他:“我不在。”
拿年齡壓人,林望野被堵得實在說不出話,憋了半天越想越氣,義憤填膺地說:“你等著,看我到十八歲、二十八歲的時候還喜不喜歡你就是了!”
終究還小,孩子心性三兩句話暴露無遺。
這略顯幼稚的發言反而讓時淵稍微鬆了口氣,覺得林望野隻是一念之差錯誤定位了自己的感情,隻要以後正確引導就好。
他沒有和少年繼續爭辯,轉身拉上窗簾。
“時間很晚了,繼續睡吧。”
見時淵要走,林望野的氣勢立刻弱了下來,眼巴巴的視線緊隨著他跑,用袖子抹了下眼淚,抽抽搭搭地問:“這麼晚了你去哪......”
時淵示意對麵主臥的方向,語氣溫和:“去洗漱,回房間睡覺啊。”
“噢......”
林望野生怕他被嚇到從此以後躲著自己,聽到這番話才知道自己誤會了他的意思,但還是不放心,繼續追問:“你不會等我一覺睡醒消失不見,跑去西格維爾躲著我不回來了吧......?”
時淵再次歎氣:“不會。”
林望野稍微放下心,又問:“也不會為了打消我的念想找個人結婚吧?”
鑒於體內有可能存在白血病遺傳基因,時淵早就做好了一個人生活一輩子的打算,結婚從來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但他不能在這種事情上給林望野承諾,釋放錯誤信號讓他越走越偏。
揣摩片刻,他終究把曾經不屑一顧的萬能敷衍文學搬出來。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操心。”
被一句話堵死的林望野又開始窩火,眼睜睜看著他說完轉身去衛生間洗漱,憋了好大一會兒L扯起嗓子無理取鬨地放狠話:“你要是躲著我,我就去找我爸一直哭,告訴他你欺負我!”
聽到林深被搬出來,時淵險些被牙膏沫嗆死。
他腦補了一下這件事情被林深知道的後果,隻覺得後背涼颼颼不停冒冷汗,咬著牙刷從衛生間出去,伸手把林望野房間的門關上了。
林望野注視著緊閉的房間門,沒一會兒L又變得眼淚汪汪。
在外麵忙完回來的時淵並不知道林望野通宵後從下午睡到淩晨,隻以為他是睡到一半醒了。
此時
林望野根本一點都睡不著。
他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會兒L,隨後屈起的雙腿用雙手抱住豎起耳朵傾聽外麵的動靜,在腳步聲停留在門前時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目不轉睛地盯著門板。
期待的目光中,房門沒有被打開。
等到對麵臥室傳來清晰的關門聲,林望野才悵然若失地攤開掌心凝望著那條項鏈,片刻後靜悄悄地低下頭把臉埋在膝蓋裡。
在被壓低的啜泣聲中,少年的肩膀輕輕顫抖。
在他房間對麵,時淵坐在黑暗中熬紅了眼睛,一夜未曾入眠。
這天之後,時淵並沒有像林望野擔心的那樣刻意回避,而是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他依舊允許林望野住在自己家,依舊會在有空的時候去接他放學,給他做飯。對待林望野的態度也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依舊是那樣溫柔體貼的模樣。
但林望野卻能感受到有一種之前從來沒有過的疏離橫在中間,讓人無法忽視。
時叔叔的心態究竟有沒有變化無從考證,因為他看不出來。
但他的確變了。
從十六歲生日那天之後,他不再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地作出親昵的舉動了。因為之前的他是仗著能夠把真實的心意包裝起來才成功鑽了空子。
現在沒有空子給他鑽了。
那天雖然沒有過多的溝通,但時叔叔已經表明了態度。
他的喜歡越界了,沒有被接受。
林望野不是沒有預想過這個結果,曾經百般隱藏也是因為他潛意識裡認為自己的感情很難被世俗所接受。
可他並不認為這是錯的。
也不認為自己像對方說的那樣誤會了這份喜歡的含義。
說不難過是假的。
不過林望野也並不著急,因為對他來說時間還有很多,他還在長大,總有一天可以向對方證明自己的感情,再一次逼他麵對。
歸根結底,林望野對時淵寵愛自己的程度非常自信。
他可以撒嬌動之以情。
實在不行還能撒潑打滾,施展苦肉計鬨絕食。
之前沒有選擇這麼做,隻是因為核心訴求站不住腳。
時叔叔一句“還太小不懂愛”就能把路堵死。
那就等他長大好了。
不就是嫌他年紀小不懂事嗎,等到二三十歲,同齡人都結婚生孩子的時候,他就再表白一次把這人架住,看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懷揣著這樣的心情,林望野也照常生活,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隻是會在某些特定時刻上釋放一點信號,比如七夕的時買束玫瑰花擺在家裡、有人八卦問起的時候當著時淵的麵說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時淵從未給予反饋,不知是真的接收不到還是裝不知道。
林望野也不糾結太多。
升高中後學業壓力上來,他比時淵還忙,感情的事情反而沒有太多空間去大費周章的花心思
了。
時光匆匆,轉瞬即逝。
轉眼間,高考放榜。
十八歲的林望野驚險擦過分數線,成功考上寧昌大學。
三年苦讀的壓力頃刻間徹底釋放,林望野開開心心拿著錄取通知書給林深和遠在北歐出差的時淵報喜,得到父親和時叔叔的雙倍誇獎後沒日沒夜找人打遊戲,訂機票出去旅遊,報複性瘋玩。
直到某天突兀地收到父親去世的消息。
當時林望野還在外地。
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深夜買票趕回寧昌,直到第二天站在葬禮現場都還處於一種懵和麻木的狀態。
當他想起來聯係時淵的時候才看到對方的無數個未接來電,以及最後表示要登機了的留言。
時淵比林望野晚了幾個小時得知消息。
他訂了最近起飛的航班,在前往機場的路上無論無何都打不通林望野的電話,時間不等人,他知道自己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去,隻能在留言過後匆匆登機。
坐在飛機上,他才在情緒稍微冷靜下來之後回想這一切。
雖說突發性疾病就是這麼毫無征兆,但體檢肯定可以查出誘因。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林深心裡肯定有數,隻是沒有對任何人透露。
時淵坐在飛機上,回想了許多和這位自己認識二十年的好友有關的事情,記憶中最清晰,出現次數最多的,竟然是他十幾歲時的少年模樣。
明明都已經是那麼久之前的過往了。
也是,那時候的林深太靈動耀眼了,很容易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相比那時候的他,後來的林董事長幾乎是一成不變的。
一絲不苟,雷厲風行。
平靜地與人交談,嚴肅認真地開會。
對於好友的離世,時淵甚至沒有想象中那麼悲痛。
不知是否因為過於敏感,想得太多。他總覺得林深從很早以前就在逼迫自己成為另一個模樣,表麵仿佛對一切都變得遊刃有餘,實則在不斷折磨自己。
久而久之,已經無法掙脫出來了。
就算正常活一輩子,也必然是非常痛苦的一生。
因為見過林深曾經的模樣。
所以時淵非常清楚後來的他有多不快樂。
更讓他心痛的是,林望野還太小了。
他還完全不具備失去父親,獨自麵對這個世界的能力。
想到這裡,心臟就開始抽痛。
這段路程往返過許多次,時淵從來不覺得20小時如此難熬。長時間飛行需要通過休息打發時間,消解顛簸帶來的不適。
可時淵卻怎麼都沒辦法睡著。
隻要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是浮現出好友的臉,以及少年無助的模樣。
人畢竟不是機器。
在情緒以及身體機能的雙重壓榨之下,時淵陷入每隔幾分鐘就要醒一次的淺眠。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被一陣心悸和高強度的墜落感逼迫著醒來。睜開眼睛的瞬間,整個人冒出一身冷汗。
心臟越跳越快,催動莫名上湧的強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