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第 303 章(2 / 2)

於是森穆特感到恐懼與憤怒同時從小男孩的心底騰起。

恐懼是受了母親的感染,憤怒來自男孩自己。

中年男人在瘦小的他跟前宛若一個巨人,他的拳頭比水瓢大,兩條腿比撐著牲口棚的木柱還粗。男孩強撐著沒有逃開,而是睜大了那對金色的眼睛,帶著驚恐,一動不動地望著麵前的男人。

中年男人見他不動彈,乾脆拽過母親的頭發,狠狠地將她甩在牲口棚跟前的地麵上,口中大罵:“你這卑賤的女奴,究竟是從哪裡得來這個野中兒子?”

森穆特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也對他的出身來曆諱莫如深。

但是在埃及內陸,金色的眼眸與褐色的頭發是絕無僅有的特征,似乎昭示著他不可能是個正常埃及人的孩子,他的血脈必定來自遙遠的異邦。

此刻被欺淩被侮辱的女奴小聲地哭泣著,避開了主人的問題,反而低聲下氣地請求著:“求……求您放過他,他是個很容易害怕的孩子,他嚇壞之後會很鬨騰,全院都會聽見……”

母親的話音還未落,小男孩的尖叫聲已經溢出喉嚨——

恐懼疊加了憤怒,再加上孩子的嗓音尖細清亮,在深夜裡著聲音傳得很遠。

守夜人那個方向原本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聲這時突然停頓。但出乎森穆特的意料,這閒聊聲隻是頓了頓,片刻後又持續下去。

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女奴隻是一件物品,身心俱屬於莊園主,女奴的兒子也是奴隸,世世代代在這片土地上終日勞作至死。

一個孩子的驚叫聲,對這一切的主人來說,大約隻是個額外的樂子吧。

果然,小男孩的尖叫聲刺激了那個中年男人,他拽著女人的頭發,把她拖到男孩麵前,獰笑著伸手,試圖撕開女人用以裹住身軀的布料。

女人卻苦苦哀求:“求您……求您不要這樣刺激他,他會做出很可怕的事——”

“老爺,我一切都順從您,但請您不要在這孩子麵前……”

“整個莊園都會因此蒙受不好的事……我說不出,但會是可怕的事……”

“嗤——”

亞麻布料被撕裂的聲音。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

中年男人狠狠地打了女人一掌,痛罵道:“連泥土都不如的卑賤玩意,敢威脅你的主人……”

男孩已經再也忍耐不住,奮力衝上前,腦袋用力地頂在中年男人毛茸茸的腿上。

對方大笑起來,大約覺得是在撓癢癢。

男孩突然張開口,抱著那條腿狠狠地咬了一口。中年男人長聲大叫,拽住男孩的後頸狠狠甩出去。

男孩的身體撞在支撐牲口棚的一枚木柱上,頂棚的稻草窸窸窣窣地掉落,驚醒了棚中站著打盹的牛馬。

森穆特歎著氣,仿佛能看見這個男孩頭上受傷,鮮血沿著他的額頭迅速流淌,在遠處鬆枝火把的照耀下,這片殷紅令他圓睜著的一對金色眼眸顯得更加詭異。

當他長大成人之後,這樣的事,隻要一個簡單的咒語就能解決。

可在這男孩的年紀,他卻隻有被欺淩,坐視母親受辱的份兒。

偏偏他又能如此輕易地感知他人的情緒——母親的驚恐與屈辱,男人的洋洋得意,遠處守夜人的畏縮,被吵醒的莊園裡的充耳不聞、冷漠無情……

原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森穆特心中湧上無限悲涼——

早知如此,這些人何必還生在這個世界上?

於是,力量漸漸積蓄,而後堅決地釋放。

毫無悔意——三四歲的孩子,還不知道後悔是什麼。

……

中年男人打發了礙事的小男孩,自以為能隨心所欲了,他一手按著徒勞掙紮的女人,另一手正要解衣。

突然他身體一僵,腦海似乎瞬間變成了一團漿糊,然後爆開——

女人看著眼前的男人口鼻五官都迅速有鮮血滴落,駭然掙紮著將他推開。

那具高大軀體轟然倒向一旁,全身的皮膚都被殷紅的血漿浸沒,變成鮮紅一片,漸漸隻能看出大致的人形,並繼續融化,化為一灘血水,沒入地麵。

女人的心被恐懼填滿,哪怕是剛才受辱在即,她也不似現在這樣,親眼看到了不可思議的可怖景象。

她在驚嚇之際抬起頭,看見自己的兒子,小小年紀的男孩,頭臉上的血跡已經凝固,金色的眼眸在夜色中閃閃發光。

他臉上不見絲毫恐懼,正相反,他眼中有什麼在跳躍著,興奮著。做母親的凝神細看,見到兒子眼裡的瞳仁已消失不見,整個虹膜上遍布著龐大的星海,浩瀚無邊——

這位母親匆匆整理了衣裙,拉著她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趁夜離開這座莊園。

一路上她看到了可怕的景象——

圍著守夜人火堆的,是兩枚正在漸漸融化的血色蠟燭,燭淚正滴下慢慢融入大地。

莊園裡醒著的人發現了異狀,因此發出慘嚎,吵醒了更多的人。人們狂奔出自己的房間,聚在一起,驚訝地看著彼此的皮膚一點點漲紅,然後化作血液,慢慢滴落……

他們中有主人有仆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冷酷的無情的,也有慈愛的和善的,有的恣意傷害、為所欲為,也有的溫良謙和、與世無爭,曾經幫助過那對可憐的母子……

此刻,在這個深夜裡,無一例外的,在一個孩子的憤怒之下,他們每一個人都哀嚎著完全浸沒於恐懼之中,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失去生命——

母親一手牽著孩子,一手捂著嘴,生怕自己隨時隨地會嘔吐。

她明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個怪胎,可也生怕一旦將他放開之後,她自己也赴這些人的後塵。

不知何時,靜夜裡的莊園著了火,火借風勢,映紅了半邊天空。

“豁拉拉——”

莊園的牲口棚一時間竟塌了,裡麵的牛馬接著騰起的火光全都奔出來,順著道路逃亡。

這些牛馬在經過小男孩身邊時,不知是感受到了來自人類的驚恐,還是被純粹而強大的力量所壓製,竟紛紛彎曲前腿的膝蓋,向著被母親牽著的男孩,仿佛是在行禮。

驚異萬狀的女人依舊不敢放開男孩的手,但是看著她的兒子,女人隻覺得這個孩子周身沒有任何來源於人類的感情,他是一個十足十的怪物,無情,殘忍……

他們連夜逃離,流浪,投靠,再被欺淩,再逃離……輾轉於埃及各處,留下各中可怕的傳說。

這些塵封已久的記憶裡,一切細節都反映在森穆特眼中、他的各項感官中,令他遍體生寒。

如果他記得這些,就絕對不敢自認為是個善良、正直的人。

他與艾麗希天差地遠。

真實的他就隻是個渾身沾滿血腥的怪物。

他所有的記憶,都在初遇圖特神的那一次,被悄然改變了、扭曲了,甚至包括母親過世時的那些記憶。

原來所有溫情脈脈的,都是被篡改過的回憶。

森穆特終於記起,母親離世時雙眼望著自己,眼中沒有愛意,隻有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