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發瘋了,梁時也發瘋了。
恒順胡同裡停放了數輛華蓋馬車,來往人群眼神詭異的看著梁時與楚翹二人,一個陰沉無溫,另一個則是一臉懵然。
有人不由得暗自歎息:也難怪了,梁大人終究是個老謀深算的,可憐了梁夫人還是個小姑娘心性,能不鬨嫌隙麼?
甚至於有人揣測,梁府恐怕很快就會換新夫人了,一個被賣給梁家的商戶女,她拿什麼與梁時這樣的人相配呢!
楚翹被梁時拉入梁府,之後他幾欲失控的警告了她一句,“今後不準再穿碧色!”
隻是因為這身衣服,他才如此動怒?
為什麼?
楚翹僅僅是單純喜歡碧色,覺之眼前舒暢,當了皇太後之後,她再也沒有穿過碧色的衣裙,“為何?”
梁時將她拖入書房,之後將門扇大力從內合上,隨著光線突然暗了下來,楚翹的小心肝都被嚇著了。梁時他根本就不是人啊,太可怕了,脾氣說來就來!
梁時甩開了楚翹的手腕,他站在那裡,突然像極了手足無措的迷失之人,盯著楚翹秀美的眉目,那嗓音威懾之中透著顫動,“全城皆知皇太後喜歡碧色,你難道不知曉?”
但也不是那種豐腴的胖,也因此他雖拳腳功夫尚可,輕功卻不甚好,傳言他根本越不出高於兩丈的圍牆。
辦案的手段精湛,至於抓賊......就遜色了些。
這人怎的來了梁府?
楚翹並不記得羅一倫與梁時有過交情。
不過,她也不會去細究如今朝堂的局勢,她當初是皇太後的時候就被一眾權臣成功阻截在了權勢之外,成了一個擺設皇太後,眼下更是沒有那個實力了。
楚翹不會怨天尤人,更沒有反省的覺悟,父兄告訴過她,人生在世不可強求,楚家的女兒生來就是被疼寵著的,犯不著當個傲世巾幗。
而且二哥還時常告訴她,越是逞強出頭的人,死的越早。
自然了,就算給楚翹這樣一個機會,她也自認沒有那個爾虞我詐的本事。
這廂,楚翹從梁時的書房走了出來,眼下的梁家依舊是人丁稀少,梁時這次從苗疆回來,身邊除卻帶著一位美貌的花姑娘之外,還有兩個貼身隨從,楚翹上輩子也見過這二人,他們很多年前就跟在梁時身邊了。
見其中一人正端著托盤往前院走去,楚翹叫住了他,“你站住,這茶交給我,我給二爺送過去。”
府上下人不夠,眼下這些瑣事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指派。
如風止步,與如影對視了一眼,他們剛跟著梁時從苗疆回來,還弄不清府上現如今的狀況,隻聞梁老太太給大人娶了一房“冥妻”。
也就是眼前這女子。
男子沒有給她任何“使壞”的機會,冷著臉道:“夫人請留步,大人與羅指揮使有話要談,夫人還是不要去了。”
他說話雖客客氣氣,但神色並無半分敬意。
楚翹也絕對不會巴望著梁時的手下將她視作梁夫人。
就這樣,楚翹眼睜睜的看著他二人走遠了。梁時是個人精,他身邊的人都不是尋常人物。楚翹想打探一點消息也甚是費勁。
這廂,如風端著托盤去了堂屋時,在梁時耳側低語了幾句,說的就是方才楚翹的行徑。
梁時麵色無痕,廣袖一揮讓如風退至一側。
宮裡的人都知道梁時昨日在宮宴之後昏厥了過去,羅一倫還以為梁時會是怎樣的憔悴不堪,卻不想他周身上下的冷硬氣度比之前更甚了,瞧不出哪裡有端倪。
輪廓明顯的麵容,鷹利明銳的眸子,高挺的鼻梁,薄厚適中的唇,無一處不威嚴俊美。
梁時示意羅一倫用茶,但就在他自己捧起茶盞時,那股子淡淡的黴味撲鼻而來,梁時雙手一滯,將茶盞重新置於案幾上。
而與此同時,羅一倫也是一臉尷尬。承恩伯府的門第算不得頂級的顯赫,他也不是家中嫡子,但自幼的吃食用度還能過得去。
發黴的茶葉還是頭一次遇見。眼下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見梁時自己棄了茶盞,羅一倫象征性的抿了一口,也將茶盞放在了桌案上。這才道:“梁大人,實不相瞞,我今日是奉旨前來,皇上憂心大人的安危,特命我過來探望一番,不知梁大人可還有哪處不適?”
梁時昨日才回京,他這兩年的蹤跡並未及時向炎帝稟報。
炎帝也是十分敬重他,這才沒有直接逼問,且再緩和幾日也不遲。
梁時的言辭甚是官方,“已無礙,讓皇上掛心了。”
羅一倫一直都知道梁時的坊間稱號“九指閣老”,其實梁時的相貌與氣度絕對堪稱是男子中的佼佼者,雖說缺了一指,卻並不影響他的風貌,但這世上沒有人願意當一個殘缺之人。
羅一倫敬佩梁時的本事,未及而立之年就坐在了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朝中多少熬了數十載的官員也是望塵莫及的。
他道:“梁大人,不知你這手是如何傷的?我倒是認識一位醫死人活白骨的江湖高手,若是大人不嫌棄,下官倒是可以引薦一二,雖說大人這傷勢已久,不過倒是能試試接指。”
聽到這裡,屋簷下的楚翹開始心緒縹緲了,梁時啊梁時,你可一定要接受羅一倫的好意!
楚翹不喜歡吃虧,可也不願意虧欠了旁人的,尤其這人還是梁時。
這時,她側耳傾聽,卻聞那淡寡的聲音似帶著幾分冷冷的戲謔,道:“十幾年前為救一隻.奶.貓兒所傷。本官不打算治了,將來讓那忘恩負義的小東西看看。”
羅一倫雖是沒有聽懂梁時的意思,但也大約明白了梁時的打算。
奶.貓兒?又是誰人?
楚翹尬在了屋簷下,一時間忘記了抽身離開,看見梁雲玥迎麵而來時,楚翹忙對她打手勢,示意她不要過來。
但繼女一點都沒有繼承梁時的絕頂聰慧,壓根沒有明白楚翹的意思,她這兩天心情大好,一直沒有尋到機會去父親跟前說說話,這廂便道:“母親,您在這裡作甚?父親他在麼?”
小姑娘的聲音自是讓堂屋內的人都聽見了。
楚翹索性道了一句,“我,我正過來尋二爺呢,老三,你怎的也來了?”
羅一倫也沒打算留下用飯,聽到外麵的動靜,他起身道:“梁大人,若無他事,我先告辭了,改日再請梁大人喝酒。”
梁時點了點頭,親自送了羅一倫離開。
楚翹沒有正視梁時,而是上前拉了梁雲玥在一側喬模喬樣的說話,當眼角的餘光目送著梁時與羅一倫走遠後,她這才鬆了口氣。
梁雲玥翹首望了一眼,記憶中父親的樣子已經模糊,此番得見父親,卻也親近不得,小姑娘家多少有些失落。
她對楚翹道:“母親,那位花姑娘究竟是父親的什麼人?我方才從祖母院中過來,聽老嬤嬤說,花姑娘以後會是我的姨娘?她是父親的小妾麼?”
楚翹哪裡會知道這些?
梁時喪妻之後,一直當著鰥夫,他這次從外麵領一個女子回來,其實也沒甚可指指點點的。
楚翹點頭,“大約會是吧。”
梁雲玥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好心提醒道:“母親,您放心,隻要您給父親生一個孩子,這日後您的地位更是無人可撼動的。”
楚翹拉著梁雲玥離開了前院,一路上語重心長的告訴她,“老三啊,現如今你的身份又恢複了正經的千金大小姐了,這琴棋書畫萬不可落下,明日我與你姑姑商議一番,去給你請個西席老師,教你讀書認字。姑娘家萬不可念道後宅的瑣事,你年輕還小,怎能說這種話!”
“下回不準了!”楚翹警告道。
梁雲玥委屈道:“母親,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姑姑對兩位哥哥所言。姑姑還告誡我們近日少來打擾母親,說是母親忙於要伺候父親,不久之後肯定要生下弟弟妹妹的。”
楚翹:“.........”呃?
寡婦拋頭露麵,又是當街淨麵上妝,換做尋常時候一定會讓人大為不齒。
但今日卻沒什麼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京城誰人不知梁家的處境?
梁家寡婦豁出一切證明清白,說的不好聽的都是為了討生活,為了生存下來,以及養活梁時留下的母親與兒女。
這樣一個寡婦,誰人還會瞧不起她?
是以,這一日的鬨劇以張家娘子主動離場而告終。
楚翹與梁溫都以為是自己的法子讓張家娘子知難而退了,這一天香料鋪子的生意格外的好。
楚翹有些飄飄然。
看吧,就算沒有皇太後和楚家嫡女的身份,她楚翹也能好端端的存活於世。眼下她很有信心養活梁家老少,有沒有梁時此人的存在,都是無關緊要了。
*
蕭湛的視線再次看向長街對麵的香料鋪子。
他現在知道為何楚翹那般“貪財”了,竟然敢伸手向他索要銀子,原來是為了做買賣。
他正思量著一事,這時隨從大步靠近,在離著案桌還有兩步遠處站定,恭敬道:“王爺,太皇太後娘娘派人送了消息過來,說是讓您入宮一趟。”
太皇太後的年事不算高,但身子骨一直不甚好,這些年多半都是在玉泉宮將養著。
楚翹“死”後,她才逐漸從幕後走出,雖不掌權,但太皇太後的本家--鎮國公府楚家依舊是朝中不可小覷的一股勢力。
楚翹是她嫡親的侄女,按著太皇太後的意思,當初是想拉攏楚家全力輔佐先帝,所以才將楚翹許配給了先帝。
誰能料到正當壯年的先帝會在大婚之夜駕崩了?
幸而先帝還留有一條血脈,否則朝廷定要改朝換代了。
可能楚家的女子天生都是純情燦漫的,骨血裡就沒有爭強好事的野心。
蕭湛並非太皇太後所出,蕭湛的生母是.太.祖.皇帝的一個並不得寵的妃子所生。
太皇太後沒有將他視作勁敵,這些年也一直在明裡暗裡的拉攏著他,眼看著炎帝還有兩載就要親自執政,太皇太後又坐不住了。
這一日,她單獨召見了蕭湛。
蕭湛態度不溫不熱,雖是恭敬,但無意中的疏離無時不刻都在提醒著太皇太後,她所依仗的不僅僅是一頭狼,他也曾是一條龍。
蕭湛如今雖過繼到了蕭氏一族,但日後的事誰能說得準?
太皇太後麵容姣好,多年的養尊處優,讓她看上去並不像這個歲數的人,而且楚家的女子一看就是一身嬌病,宛若弱柳扶風的西施,很難讓人感之到威脅。
蕭湛行禮道:“母後,您找兒臣有何事?”
他這個淡淡的態度讓太皇太後心裡又沒底了,她自然知道當初蕭湛也是看上了楚翹,可.太.祖.皇.帝為了鞏固先帝的皇權,還是執意將楚翹許配給了先帝。
其實,太皇太後心裡很清楚,彼時若不是拉著楚翹一道在蕭湛麵前哭訴,蕭湛是不會同意輔政的,更不會願意幫著炎帝抵抗朝中各方勢力。
為了讓蕭氏一族滿意,炎帝的皇後便是擇了蕭家的嫡長女。
太皇太後笑了笑,命宮人擺了錦杌,這才道:“王爺今年而立了吧,這蕭王府是不是該添新人了?嚴家有一適婚的嫡女,王爺若是覺之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