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男兒, 朱謙在某種程度上很佩服梁時。
家國天下, 兒女情長, 總是兩難全。
但梁時好像皆沒有放下, 他重情重義, 是難得一見的好男兒。
朱謙與梁夫人隻有幾麵之緣,可也能足以看出梁夫人那種驕縱的性子, 就是梁時給寵出來的,換做任何高門大戶的婦人, 也不可能像她那樣有恃無恐的過活。
羅一倫不敢再說下去, 梁時的眉心蹙成一個丘壑明顯的“川”字,他神色凝重,直直的看著宮門之上, 似在隱忍著什麼, 時機一到,他即會一發不可收拾的爆發出來。
楚坤任禁軍統領有些年頭了, 蕭湛此前雖暗中削弱他的勢力,但因著楚家百年威望尤在, 楚坤調動部分兵馬並沒有多大的難事。
楚遠騎馬而來, 嘖罵了一句,“媽.的!若非是蕭湛控了人.質,老.子現在就殺進去!”
國公爺前幾日被請入宮喝酒, 就是一場鴻門宴, 梁時不是沒有提醒過, 但國公爺還是入宮了。
好在國公爺聽了梁時一言, 此前就有所防備,提前將兵符交給了楚坤與楚遠兄弟兩人。
這時,宮門從裡被人打開,蕭湛身著銀甲騎在高頭大馬之上,他身後是一個鐵騎營的隊伍,仗勢宏大。
蕭湛的視線與梁時對視,他甚至沒有看朱謙一眼,在蕭湛眼中,或許也隻有梁時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敵手。
梁時的目光所及,從一片期望頓時變得晦暗無光。
但與此同時,他也微微鬆了口氣,看來蕭湛並沒有打算將楚翹母女兩人當做人質。這個時候梁時盼著蕭湛對楚翹深情不渝,如此,他的傻姑娘也不會有危險。
今日該來的人都來了,蕭湛這才看了朱謙一眼,“皇兄,好久不見了。”他肆意一笑,像是某種挑釁。
朱謙微微收斂慍怒,當初他並非非走不可,隻是覺著累了,乏了,厭了,所以想要逃避了。
可他現在才發現,他錯了。
即便他走了,蕭湛終究還是執迷不悟,他總是以為全天下都負了他,但事實上,這世上,誰人又能順風順水?究竟誰是誰非,誰能說得清?
朱謙與蕭湛對視,“三弟,你還不醒悟!炎帝他不欠你的,你收手吧。”
這句話對蕭湛而言,好像是天大的笑話,至高無上的皇權,誰不想坐擁?醒悟?收手?
蕭湛朗聲大笑了起來,“皇兄是當了太久的出家人,不知道人本貪念麼?我今日就要奪回本屬於我的一切!”
楚遠深深吸了一口氣,蕭湛蟄伏了數年,終於露出了他的本性了。
什麼無欲無求,清心寡欲,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戲。
發生在蕭湛身上的一切,朱謙都知道,他們兄弟三人曾一塊長大,蕭湛的母妃死的不明不白,這其中原委,朱謙大約知曉一二,但那個時候他們都還小,即便明白宮闈齷.齪,也無濟於事。
朱謙因為明白他,懂他,理解他,所以當年他選擇遠走高飛了,他以為蕭湛會點到為止,會念及皇家僅剩下的一條血脈,而手下留情。
朱謙胸口堵悶難耐,時光再也無法回到當年赤子之心時,他側頭看了梁時,對著他點了點頭,大約與梁時達成了某種共識。
梁時從頭至尾都沒有開口說話,更沒有提及楚翹,蕭湛卻笑了,是那種放肆癲狂的大笑,“梁時,有一事忘記告訴你了。”
蕭湛一字一句道:“她體內的蠱毒已解!”
一言至此,蕭湛好像在等待著梁時的反應。
梁時聞言,攥緊了韁繩,喉結處明顯的滾動了幾下,心頭似被什麼劃過,感覺到失去了某樣最為重要的東西,但與此同時,他也得到了一種釋然。
從今往後,她在他麵前都是最為真實的模樣了。
梁時神色依舊,不急不躁不怒,“蕭湛,你可知你這是謀逆大罪!”
蕭湛臉色驟冷,他如今隻是一個異性王,早就失去了名正言順坐擁天下的資格。不謀逆,他如何能得到曾經奢望的一切。
可即便謀逆又怎樣?
成王敗寇,史書所記下的隻有勝利者的榮耀。
梁時與楚家兄弟兩人最為擔心的依舊是宮內的人質。
這時,蕭湛單手一揮。隨即,一身著鎧甲的將士押著幾人走了過來。
很快,太皇太後,國公爺與炎帝都被押到了叛軍陣營之前。
此時的蕭湛,他臉上並沒有勝利者的快意,他這個做法很卑鄙,如果可以有的選擇,沒有人願意當一個小人。
可他必須要贏,所以不擇手段。
梁時沒有看到楚翹的影子,他知道自己還能自私,今日這種情況之下,他首先要保住的還是他的姑娘。
他雖是沒有表現出來,但對於炎帝等人,能救則救,若是不能救......梁時會棄帥保車。
楚家兄弟兩人懼是一凜,最怕的莫過於是此刻,無論如何抉擇,都似乎是個死胡同。
令太皇太後萬萬沒有想的事,她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自己唯一的兒子。
大周皇室子嗣凋零,太皇太後即便當年盛寵不衰,但也隻有這麼一條血脈。
見朱謙如今不僅活著,還遁入了空門,太皇太後心中有無數的疑惑,但眼下又似乎什麼都不重要了,她眼眶微紅,隔著數十丈之遠,忽略了遍地的橫屍,啞聲道:“孩....孩子....”
朱謙頓時淚流滿麵,他的懦弱與無能傷害了不少至親。
他也曾想過當一個好皇帝,可是他辦不到,他沒有那個帝王之術,也久久忘卻不掉大皇兄的冤死,還有對蕭湛的虧欠。
他知道蕭湛的母妃因何而死,也知道蕭湛早就對楚翹心悅已久,所以他乾脆就逃了。
在蕭湛欲要殺他那晚,他將計就計,直接逃之夭夭,遠離了所有人渴望的皇權。
他以為這般輕鬆了,自在了,可事實上,他沒有一天不是備受煎熬的。
堅守是錯,放手也是錯,怎麼做都是錯。
朱謙哽咽著,無顏麵對太皇太後與炎帝。
當初朱謙走的時候,炎帝已經記事了,他自是一眼就認出了馬背上那人是誰。
炎帝的親生母親是個卑微的宮女,卻是朱謙的心頭愛,但生下炎帝之後,就被暗中處決了。自此,朱謙與太皇太後之間就落下了嫌隙。
這也是朱謙為何執意要離宮的原因之一。
炎帝站在當場,半晌沒有說話。他從小就被悄悄的養在太皇太後身邊,若是父皇沒有駕崩,他依舊是活在暗處的人。
可以這麼說吧,因為朱謙的離開,才讓他得以光明正大的存在這世上。如果當初朱謙與楚翹生下了皇子,這皇位就沒他什麼事了。
他曾經期盼過有父皇的存在,護他一路無風無雨,但是後來.....這個稱呼太過陌生,他偶爾還曾慶幸過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
前幾日聽聞楚翹“死而複生”,眼下又見朱謙活生生的站在麵前,炎帝等人已經完全能接受這樣的驚訝了。
“三弟,你放過母後!”朱謙哽咽道。
蕭湛不是一個睚眥必報之人,彆說是太皇太後一介女流了,就連國公爺與炎帝,他都沒有打算直接處死。
他真正想要的是梁時的命!
這時,太皇太後再也熬不出,她熬了數年了,早就想歇下了,當初借住蕭湛穩住朝堂不過是一時之需,蕭湛是異性王,他早就失去了問鼎帝位的資格。
太皇太後以為他不會淪落到做亂臣賊子的地步,可世事難料,太皇太後還是輸給了自己的軟弱。
她稍稍緩和片刻,道:“蕭湛,你這些年一直都放不下陳年恩怨,那我今日就儘數告訴你,這一切都是哀家一人引起,你若是不甘心,你殺了哀家即可,旁人都是無辜的。你.....你看在翹翹的份上,放了他們吧。”
太皇太後以為沒有勝算了,蕭湛自幼就是孤冷陰沉的性子,表麵看上去還算是個正常人,可太皇太後知道他這是已經壓抑了太久,內心早就成魔了。
蕭湛沒說話,神色漠然的看著已經狼狽不堪的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事到如今,她隻好道:“你母妃當年.....的確是因哀家而死。”
蕭湛唇角溢出一抹冷笑,聞此言,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夜色彌漫,空氣中飄散著濃烈的血腥味。
梁時帶來了一個神機火器營,他臉上是決然的態度,旁人可能不知道,他此刻內心在盤算著如何可怕的計劃。
梁時的視線與蕭湛相撞,確定楚翹不在當場,他單手舉起,手中是神機火器營的令牌,隻要他一聲令下,整個皇城大門會在幾刻之中化為灰燼。
楚遠嚇呆了!
“梁....梁時!你要做什麼?皇上等在還在蕭湛手中,你不得胡來!”楚遠當即爆喝了一聲。
楚坤也是驚了一身冷汗,他雖與楚遠性子不一樣,但也是與梁時一同長大的,三人時常一同習武,他自是知道梁時是怎樣顧全大局之人。
若是神機火器營即刻發出攻勢,大周最為尊貴的幾人都會在頃刻間屍骨無存。
屆時,皇家當真沒有人了。
他梁時反過來,當不了功臣,反而會成為世人唾棄的亂臣賊子。
熟料,國公爺這時卻對梁時道:“梁時,你動手吧,記得救下翹翹和孩子。”
朱謙與楚坤頓時蹙眉,二人齊齊看向了梁時。
楚翹還活在世上的消息,沒有幾人知曉,楚坤常年忙於公務,自然是不知道。
而朱謙更不可能知曉。他神色出現了一瞬間的僵凝,但片刻之後就恢複了正常,他當年一走了之,欠了楚翹的。
楚遠見不得梁時鑄下大錯,“梁時!你瘋了麼?若是翹翹知道你做出這種事,她不會原諒你的,我父親還在對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