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山步沒有動。
鬼塚八藏銳利如鷹隼般的雙眼掃過每個學員,有些人問心無愧地直視前方,有些人則看向地麵,好像這件事與自己無關。
他的目光在影山步身上一觸即走,因為這個年輕人給他留下的印象就是雖然不苟言笑,但是做事一板一眼,表現優異的同時沒有任何好勇鬥狠和露才揚己的性子,其實是他最喜歡的一類年輕人。
一看就是個靠譜又肯吃苦的。
但他沒有對學員表達過好惡,一直以來都是一視同仁地對待他們,哪怕心裡已經把某些新生判斷為刺頭了,也對他們的出格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然後他轉頭就看到了還沒列隊,正在射擊台邊上全神貫注哼哧哼哧拆左輪的可疑人員。
鬼塚八藏感覺自己名為理智的神經啪地一下繃斷了,他怒火中燒地大步走過去,嗬斥道:“鬆田,你在做什麼?!”
鬆田陣平這才如夢初醒似的抬起頭,“啊”了一聲,理直氣壯地說道:“我看你們的左輪有點毛病,正好我隨身帶了工具,幫你們修一修,不用太客氣。”
“……誰要你修了?!”鬼塚八藏高喝一句,幾乎是吹胡子瞪眼地罵道,“你小子快把子彈交出來!”
鬆田陣平很納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還沒來得及站好隊形,但此時誰也不敢移動,各自站軍姿站得筆挺的同班同學們,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事不關己,忽然醒悟過來自己竟然被冤枉為私藏子彈的嫌犯了。
他頓時也怒從心上起,大聲反駁:“我才沒有!我隻是在修槍而已!”
“沒有哪個新生會修左輪,還隨身帶著工具!”鬼塚八藏簡直被這個被抓了現行還狡辯的刺頭氣得心臟怦怦跳,差點現場表演什麼叫氣得頭發都豎起來了。
“哈?左輪這麼簡單的結構不是一看就懂了嗎??”鬆田陣平用了一種“不會吧不會有人這也不懂吧”的語氣反駁道,讓在場所有人都表情微微一變,心情各異,但除了教官沒人敢說話。
正在鬼塚八藏準備讓伊達航去搜身的時候,這時在射擊訓練場後方踩了梯子正在維修天花板水管的工人不慎跌落,梯子重重摔倒在地。
鬼塚八藏離得最近,第一時間就去伸手去接那工人,然而施工用的軟管則極為巧合地在一片混亂中將兩人纏了起來,鬼塚八藏就不幸恰好被套住了脖頸。
影山步:……
該來的總是躲不過。
這種情況下他也不能再藏子彈了,趁眾人注意力都在教官身上,紛紛抬腳離開了原來的位置,衝上去要進行救援的時候,他的腳不著痕跡地用了巧勁發力,將踩在腳底的子彈踢到了空地中央。
於是有人高喊一聲:“子彈!子彈找到了!”
“到底是誰藏的?”
“這時候關心這個乾什麼??快把鬼塚教官救下來啊!”
伊達航反應很快,立刻站到被勒住脖子吊起至半空的鬼塚八藏腳下,然後目光在附近的學員身上快速掃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定在影山步身上,因為影山步個子高,身材看起來偏瘦,而且身手也很矯健,平衡性應該很強。
“影山,你來搭人梯!”
影山步看了對方一眼,確認是在叫自己之後隻能飛快動起來,然後抬腳踩在伊達航彎下腰十指相交伸出來的台階,兩下就站到了對方肩頭。
伊達航沒料到影山步看起來身形不算強壯,卻真人不露相,竟然是實心的。
第一腳踩上來的時候加上衝力他差點沒托穩,好在他本身體格強壯,又是在場中最強健的那個,因此迅速調整了重心便穩穩地抓住了對方踩在自己肩頭的小腿。
“班長,有辦法了!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好!”萩原研二跟發小格外默契,兩人對視了一眼就明白了此時最好的對策。
他們的手.槍已經上交,現場隻有一把被鬆田陣平拆得七零八碎的老舊左輪,和一枚子彈。
鬼塚八藏的雙腿被影山步托起,並不用擔心頸椎被扯斷的可能性,隻是頸部纏得很緊,已經導致人出現了窒息的狀態,陷入昏迷。
影山步其實能做很多事,比如用修好的左輪開槍,比如替鬆田陣平修好左輪,比如從係統倉庫掏出刀把水管割斷,再比如搭雙層人梯爬到與鬼塚八藏齊高的位置用蠻力將他脖頸上的束縛扯鬆——對於他來說這些都做得到。
但是他有自己的一套判斷,他認為要尊重一些水到渠成的劇情邏輯。在清楚這次意外最終有驚無險的情況下,他應該將這修複關係的機會交給舞台原本的主角。
不然想讓這兩位刺頭重修舊好——他們甚至可能沒有舊好——還真的十分困難。
而他自己的解決方式則都會暴露一些特異之處,對他而言風險很高,他至少不能讓其他人生出對自己是否是個“合格警察”的懷疑。
認認真真地托著鬼塚八藏的雙腿,影山步不多時便在期盼中聽到了鬆田陣平對降穀零在危機中托付的信任:“……零!”
然後一聲槍鳴如約響起,震耳欲聾。
“砰!”
影山步懷裡一重,好在身邊的學員們紛紛伸出雙臂來接,便讓他免於抱著塊頭格外大的教官砸在地麵的慘劇。
但衝擊力仍然把他硌得不輕。
好不容易站在地麵,他伸手按了按肋骨,深呼吸了一下,確認自己沒有肋骨骨折之後,忽然肩膀被一隻大手重重拍了兩下:“做得好!辛苦你了,影山!”
他轉頭看向伊達航,微微點頭,神色波瀾不驚:“我應該做的。”
然後便走開到一邊了。
他也沒有去湊教官身邊一群人的熱鬨,隻是站到射擊台前望著不遠處的靶紙,好像方才的重重危機竟然不能牽掛他的情緒,完成任務之後立刻便抽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