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山步聞言微怔,他的手掌被緊緊握住,掌心貼著掌心,能感覺到熾熱體溫從彼方傳遞過來。
正如對方鼓動著泵出滾燙血液的一顆赤子之心。
麵前的年輕警察神情認真嚴肅,英俊的眉眼乍然沉靜下來,便有了些未來穩重的輪廓。
經此一事的衝擊與煎熬,他得到了隱秘的蛻變,並且於此刻許下了具有擔當的諾言。然而最為可貴的是,在了解他的品性之後便能相信他必定一諾千金。
坐在輪椅上的青年側頭望過去,陽光將他的睫毛籠出茸茸的輪廓,在臉頰上遮出影子,也一同模糊了空洞的瞳孔。
“我相信你。”他好像被好友的真誠所感動,但也因對方的小心翼翼有些無奈,沉吟片刻後反手回握,寬慰道,“事情不會變得那麼糟,護士既然說是暫時性的,那麼說明大部分人都會恢複視力。我的運氣在來到東京之後就變得很好,所以安心吧。”
影山步心中略有些感慨,他並非有意想要令鬆田陣平為這件事感到愧疚,也沒有消遣對方的意圖。
但至少在見過霜島雅樹之前,他需要維持這個狀態。
雖然那個男人說過接下來的兩周都不會留在警校,大約有事在身,但是出了這樣大的襲擊案,他應當已經把時間全部抽出來協助後續收尾工作了。
縱使霜島雅樹的警銜在這個等級的緊急事態中算不得什麼,然而作為事件的第一聯絡人和協調者,想必在後續調查上他會得到比常規情況下更大的權利。
因此,霜島雅樹遲早會來見他,隻是早晚的問題而已。這是影山步必須麵臨的一道關卡,他並不是非常擔心,但他為此而準備的一些小手段卻反倒產生了一些副作用——
比如令鬆田陣平將他視為了瓷器一樣的易碎品。
影山步無法,能做的隻有儘力令對方寬下心來。然而他作為一個目不能視物的患者,實在也沒有什麼好證明自己的地方,思來想去似乎隻能夠在日常活動中減少對身邊人的依賴,表現出來足夠的獨立性,讓其他人放心。
看鬆田陣平的反應,似乎這個方法略有成效,至少不會再試圖抱他上下床了。
傍晚之前,其他幾人終於相約趕到醫院,而影山步也終於不得不麵對以目盲狀態麵對幾位尚不知情的同期的現實。
“啊,影山在那裡。”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幾人的腳步雜亂地走向影山步的病床,讓他本來正轉身將水杯放到床頭櫃上的手都抖了一下,結果卻沒有找對角度,一下子放空了。好在鬆田陣平眼疾手快地一把托住杯底放回桌麵,這才防止了一場慘劇的發生。
影山步轉回身體,麵對著來人的方向,聽到降穀零關心道:“抱歉我們來晚了,實在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你們現在還好嗎?”
“還好,現在隻是觀察而已,因為擔心毒氣會潛伏,造成一些後續的問題。”影山步抬起夾著心電圖檢測器的那隻手示意了一下,“等確認沒事就可以出院了。”
伊達航手裡提著應鬆田陣平要求購買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剛剛放到床頭櫃上,聞言道:“怎麼鬆田沒有安排病床?看起來你的情況更嚴重一點?”
影山步頓了頓:“我在現場接觸得比鬆田多一點,不過現在沒什麼大礙了。”
一群大小夥子圍在病床邊顯得有些擁擠,他們為了不打擾旁邊休息的人,便紛紛降低了音量。
“步真的是料事如神,我們運氣比較好,上車之後的那一節車廂裡正好迎麵就站著嫌疑人,然後零還特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照片才動手逮人的。”萩原研二從帶來的袋子裡掏出一顆橘子拋給坐在病床上的影山步,“來,補充點維生素。”
然而那顆橘子卻沒有如他所料地被接住,而是落在了被子上,發出微不可聞的一聲悶響。
病床上的青年在感覺到腿上被子一重時便立刻垂下眼,伸手蓋在橘子上,握在掌心表示感謝:“謝了。”
空氣中有片刻凝滯。
諸伏景光站得最近,分明看到了影山步目光遲滯,在感覺到空氣流動時瞳孔落後了半步才偏轉。
他呼吸一窒,有點不可置信地在影山步麵前伸出手來,青年隻是低頭剝橘子,沒有對此表現出任何反應。
“……影山?”
他從影山步手中一把搶過橘子,影山步手上動作停下,終於認命地抬起頭,平靜地望向諸伏景光。
“你……你看不見了?”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聲音,然而在心中感到震驚和憐惜的同時又湧現出了憤怒,“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方才注意到這一點的降穀零尚且不敢置信,沒有說出口來驗證自己的揣測,而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錯過了這一幕的人聽到這句話紛紛變了臉色:“什麼???”“步?”
他們見過影山步在道館裡勢如破竹地勝過所有對手,獲勝之後一身雪白道服仿佛依然一塵不染,英姿颯爽,隻是站在那裡便給其他人以莫大壓力。
現在白色的住院服領口鬆鬆地露出鎖骨,青年安靜地坐在床上時,給人以幾分脆弱的錯覺。
然而當對方雙眼黯淡地抬起頭,無法聚焦的目光落在虛空中,目盲的現實便立即將他從雲端打落,撕碎了那種無懈可擊的印象。
“你也知道的吧,陣平醬!”萩原研二一把抓住鬆田陣平的胳膊,控訴道,“你怎麼什麼都不說,跟他一起瞞著我們?”
鬆田陣平方才一直默然站在病床邊上,低頭看著影山步的表現。
於是他明白過來,對方並不想將自己失明的情況暴露出去,以至於竟然開始偽裝正常的樣子。也就是不巧同期們來探訪之前沒有提前告訴影山步,否則他大概會裝睡逃避過去。
其實鬆田陣平收到消息了,但故意沒說。
之前他就有所察覺,在影山步讓他不要告訴其他人目前的狀況時,似乎影山步對於這件事有種天然的逃避心理,隻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是找了正大光明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