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山步裝得太自然了,如果不是萩原研二突然扔了個東西過去,甚至沒有人第一眼能看出來他的不對勁。
但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無論是企圖蒙混過關還是向同期隱瞞病情,都讓人感到無法理解。
而出現在影山步身上的時候,更加與往日裡沉穩的印象大相徑庭。
“……抱歉,是我讓他不要說的。”影山步最終微微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低下頭道歉。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簾,像是不知道怎麼解釋:“我覺得沒必要興師動眾。這隻是暫時的,很快就會恢複了。”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降穀零竟然出離憤怒,“我們是什麼外人嗎,明明一起麵對的這件事不是麼!”
伊達航本來站在外側,見狀反倒伸手攔了一下,然後上前按在影山步的肩上,彎下腰,聲音和緩道:“你不要有心理壓力,我們隻是關心你。不管怎麼說你也不可能瞞過去的,畢竟還要向警校請假。”
好似終於認識到自己的荒唐,影山步露出點窘迫又自嘲的表情,輕輕歎了口氣:“是啊,我真蠢。”
剩下幾人無聲地交換了個眼神,然後各自恢複了平時的語氣,輕快地交流起來白天遇到的險情,還抱怨了之後配合收尾工作的冗長疲憊,否則早就該來醫院了。
而鬆田陣平則大概講述了一下他們在現場遇到的事情,卻將影山步如何發現犯人,以及究竟徘徊在毒氣現場了多久這些他自己無法解釋的細節模棱兩可地一筆帶過。
影山步安靜地捧著一隻被諸伏景光剝好放在手心裡的橘子,慢慢地一瓣一瓣地剝下來吃。在聽到鬆田陣平的轉述之後也沒有抬眼,像是默認了這種說法。
離開前,幾人本來提議輪流來醫院照看影山步,卻被鬆田陣平一力反對:“我正好也在這裡住院,你們就不要請假了,而且我覺得並不好請。”
這理由無懈可擊,眾人便紛紛向影山步保證明天和下周末都來看他。
“明天就不用了,你們估計會繼續被叫回去配合工作吧,警校那邊也需要你們彙報情況。”影山步道。
於是這才作罷。
等人散儘之後,兩個人默契地沒有再提起地鐵現場的細節,共同將這個話題略過。
鬆田陣平趴在床邊玩手機,慢悠悠地開口道:“看吧,瞞是瞞不住的。”
影山步無奈地搖頭道:“彆損我了,我已經知錯了。”
哂笑一聲,鬆田陣平沒有追問原因,因為他看出來影山步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逃避的心態,不過到底也沒有繼續擠兌對方了。
洗漱過後,病房裡已經熄燈,隻有牆根昏黃的夜燈和床頭燈提供照明。影山步往床的另一側挪了挪,給鬆田陣平讓出了一塊地方:“上來睡吧。”
“不用,外邊有給家屬休息的地方。”鬆田陣平正在給床頭的水杯灌滿溫水,以便影山步伸手便能夠到水喝。
他現在身份有些尷尬,雖然身為毒氣案的受害者,但是恢複得非常好,以至於見到護士就心虛,明明身上穿著住院服卻總是躲著護士走。他倒是不怕被從病號身份開除,主要是擔心警校那邊不給他批假。
而他所說的給家屬休息的地方,其實是休息區的沙發。但今天醫院人滿為患,恐怕他現在出去都搶不到地方睡。
醫院的病床隻為單人設計,雖然不算狹窄,但對於兩個人來說便格外擁擠,這也是為什麼鬆田陣平不假思索拒絕了影山步,如果他們倆同時平躺,總有一個人的肩膀會露在床沿外邊。
他放下水壺正準備離開,卻沒想到被影山步伸出手先按在胸口,確認了人的位置之後,手指才順著手臂滑落到手腕上,握住用力向床上拽了拽:“或者我們輪流休息,我今天什麼也沒做,精神很好。”
鬆田陣平怎麼可能讓一個遺留了種種後遺症,手指還夾著心電圖觀測儀,且目不能視物的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等他從床上睡醒。
兩人僵持了片刻之後,鬆田陣平敗下陣來,伸手關了床頭燈,歎口氣爬上床。他按住影山步準備下床的身體,讓對方躺回去,自己側過身來,倒也勉強躺下。好在床邊有可以升起來的鐵架,才讓他不至於翻身就滾下去。
影山步也不是什麼資本家,受了照顧還隻給人留一點位置休息,於是便翻了個身背對鬆田陣平,貼著床邊讓出空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連他白天休息足夠都感到有些睡意昏沉了,黑暗中,背後突然傳來一道低聲呢喃:
“……會沒事的。”
影山步轉過身來,輕聲寬慰道:
“你不要把這件事擔在身上。錯的是製造襲擊的犯人,而他已經死了,我們還活著,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結果卻沒得到回應。
他仔細湊近辨彆了一下,隻聽到了平穩的呼吸。
鬆田陣平在對方靠近時,或許是因為裝睡而心虛,他緊緊攥著拳頭,竭力維持住了呼吸的規律。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鼓動,不由擔心是否太吵以至於露餡。
明知道對方看不見,他卻依然為了假裝睡著而閉上了眼睛,然後感覺到一點清淡溫熱的呼吸籠罩過來,稍微猶豫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原來是鬆田陣平在講夢話啊。影山步剛才對著空氣說了一番話,有些哭笑不得,於是輕輕轉回身去。
黑暗裡,鬆田陣平半張臉陷在雪白枕頭中,睜開眼凝視著對方的背影,隻能借著窗外照進來的光線看清柔順的黑發,以及一片搭在側頸的光斑。
他伸出手遮了一下,便將來自路燈的明亮光線擋住,留下一隻輪廓清晰的手影。然而源自月亮的昏暗光芒,卻依然暈開溫柔的朦朧色塊,籠罩在人身上,勾勒出起伏的、發光的、雪白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