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生活非常無聊,尤其是對於什麼也看不見,直接被剝奪了一切娛樂權力的失明患者來說。
影山步縱然可以在係統後台找點消遣,但他不能總是表麵上發呆,也不能反常地陷入沉睡,因此每天最多就是跟鬆田陣平聊天,聽對方轉述最近的時事和網絡上的流行新趨勢之類的。
但他沒怎麼在這個世界的網絡衝過浪,所以時常對於一些名人和段子露出迷茫的表情,讓鬆田陣平大為詫異:
“你不知道?不是吧,難道你從來不上網嗎?”
在影山步解釋說他沒有社交平台的賬號之後,鬆田陣平直接震驚了,盯著他半晌才喃喃地感慨道:“還真的有你這樣的人存在啊。”
好的,他可以理解現代社會遇到他這種人非常少見,但是能不能不要用一種科學家見到行走的原始人的表情上下打量他了呢。
影山步拳頭硬梆梆地忍了又忍,告訴自己現在應該是個瞎子,才沒有對鬆田陣平飽以老拳。
午飯時間,吃了幾天的飯團漢堡杯麵之後無論是誰都該吃頂了。在鬆田陣平再次將便利店的袋子放到病床的小桌板上時,影山步光是聞到味道都知道菜譜如何,抬起頭麵無表情地幽幽望向他,而鬆田陣平竟然立刻看出了一些名為抗議的情緒。
“那也沒辦法。”鬆田陣平隨手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把給自己買的便當拿出來,無奈道,“那我跟你換換?然後我喂你?”
他這段時間早就換回了便服,還趁機回了趟家,取來換洗衣物,又給影山步添了點缺少的生活用品。護士在發現他已經恢複得與常人無異之後,倒也沒對他亂跑的行為有什麼意見,但還是囑咐他每天去找護士報道一下,測量一下.體征數據,以免有什麼後續的突發情況。
而與影山步同一病房的人則情況要差上不少,他們在醫院裡留觀了幾天之後情況隻是稍有減輕,但是本身中毒劑量少,所以都是輕症,護士在挨個記錄情況的時候安慰說再觀察兩天就可以回家休息了,但是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的變化要立刻就醫。
作為現場接觸劇毒物質最久的人,影山步的情況遲遲未有好轉實屬正常。雖然鬆田陣平看起來樂觀積極地陪著他聊天,語氣一派輕鬆,但是可以感覺到背後潛藏的擔憂與焦慮。
過了兩天,護士站在病床邊上對著顯示器記錄心率血氧,問道:“你朋友呢?”
這幾天下來,全權代處理住院事宜的鬆田陣平已經跟負責這個病房的護士熟悉了起來,護士也知道在這個病床上修養的是那天解決了案件的警察,而陪床的則是與他一起共同經曆了危險的同期,隻不過一個恢複得很快,另一個至今還沒能從短暫失明的狀態中恢複。
“他回家了。”影山步從病床上坐起來,乖乖張嘴叼住電子體溫計的探頭。
等體溫計發出滴的一聲之後,護士取下來讀數記錄,接著問道:“你現在除了看不見還有什麼彆的不適嗎?今天還有頭疼、頭暈、惡心、乏力的症狀嗎?”
影山步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有,但是比第一天來的時候好很多了。”
“那就是好事,現在就等你什麼時候恢複視力,就說明受到影響的神經大部分都恢複了。你身體素質很好,後續應該比其他人恢複得快一些。”
不知這番話中有多少安慰的成分,總之影山步心領了,靜靜地點頭致謝:“好的,我明白了,謝謝。”
護士對著這個立下了一番功勞卻隻能躺在醫院裡的年輕警察心有唏噓,惻隱之心下又囑咐了一番有事就按鈴叫她,然後轉身去忙了。
鬆田陣平一大早就回家了。影山步入院以來便因為乏力的後遺症早上起得比較晚,所以鬆田陣平早早離開,大約打算趁午飯前回來,而床頭櫃上放好了灌滿溫水的水杯和屬於影山步的手機,雖然無法撥出電話,但是接電話是沒問題的。
影山步其實勸過鬆田陣平回家休息,但沒有任何效果。他隻能暗中祈禱霜島雅樹快點忙完過來審訊,結果還沒等來霜島,卻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他從洗手間出來之後,摸索著牆壁慢慢朝著病房的方向走著,忽然又聽到了熟悉的稚嫩聲音:“大哥哥!大哥哥你怎麼站起來了啊!”
影山步停下腳步,轉頭望過去。他認出了這是之前在天台遇到過的小女孩,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這個時間會出現在住院部。
小女孩身上依然穿著學校製服,一蹦一跳地從走廊遠處走到影山步身前,仰頭打量了一下,脆生生地問道:“原來你可以走路啊!”
影山步蹲下身:“嗯。你怎麼在這裡?”
她快樂地踮了踮腳,說道:“今天學校有活動,下午才去學校~我就先來醫院等我媽媽啦。”
想起來上次小女孩所說的話,影山步道:“你媽媽在這家醫院做醫生嗎?”
“是的哦,她是這裡很有名的醫生,每天要做很多手術的那種!”
“真厲害。”影山步誇讚道。
眼前的大哥哥雖然沒什麼表情,但是態度很溫和,讓小女孩沒什麼防備心態。她出生起就在這家醫院,到如今已經將這裡當作了她的後花園。因為聽話又機警,再加上醫院裡上上下下的醫生護士基本都認識她,所以家長才放心她在醫院等候。倒也不是任由她亂跑,但三令五申地讓她在辦公室老老實實地坐著,她也總能找到機會往外溜。
小女孩與有榮焉地挺起胸:“那是,我以後也要當跟我媽媽一樣厲害的醫生,治好我舅舅的病。”
影山步順著對方的話問道:“你舅舅生了什麼病?”
“哎,我也不清楚,但是好像很難治,不過呢,好在最近已經越來越好了!”小女孩老氣橫秋地皺了皺鼻子,“我媽媽說是我舅舅運氣好,她其實沒什麼辦法,但我覺得如果我媽媽不行的話彆人也不行,那就隻有等我長大啦!”
影山步“嗯”了一聲,鼓勵了她幾句好好學習,正準備站起身來的時候,突然從走廊另一側傳來一道腳步聲,鞋跟清脆,是皮鞋與瓷磚相撞發出的聲音。
“真裡,你在跟誰說話?”
來人聲音帶著一點微微的沙啞,語氣冷淡,有種渾然天成的疏離感。
“哇,完蛋了,被抓到了!”真裡吐了吐舌頭,轉頭看到人之後喊道,“舅舅我錯了,我這就回辦公室!”然後撒腿就跑。
跑之前還不忘很禮貌地對影山步揮了揮手:“大哥哥拜拜,祝你早日康複!”祝福的話說得很順溜,看來沒少在醫院跟病人套瓷。
那個名為真裡的小女孩的舅舅冷哼一聲,念了一句“臭小鬼”,然後步伐不急不徐地停在了影山步麵前。
影山步剛才蹲下身跟真裡說話,這時候眼前隻能看到深灰色西裝的褲腳,和一雙鋥光瓦亮的皮鞋。
他以手撐著膝蓋站起身來,目光自對方身上掃過,對來人置之不理——畢竟他確實是看不見的。他轉過身體用手撐了一下身後的牆壁,因為這個人顯然沒有扶他的意思,搞不好還得警告他一下不要對小姑娘起什麼壞心思。
卻沒想到他剛剛側過頭,就被人抓著肩膀掰正身體。他條件反射地伸手格開,然後就被按著胸口推到了牆上。
他後仰一點,神情警惕地問道:“你想做什麼?我對那個女孩沒有任何目的。”
然而來人凝眉盯著他看了片刻,又伸手晃了晃,沉聲問道:“你看不見了?”
被抵在牆上的青年愣了愣,好像覺得對方是自己熟悉的人,於是警惕之色緩緩散去,轉為疑惑:“你是誰?”
高宮健一身穿筆挺的西裝,左胸外口袋塞著白色藍邊的絲巾,黑色格紋領帶則上彆著銀色領帶夾,棕色頭發以發膠三七分梳理得整齊,儼然一副貴公子的模樣。
他神色凝肅,不敢置信地追問道:“你真的看不見了?步,為什麼?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多久了?”
影山步這才好像從自己寥寥無幾的熟人中匹配上了名字,遲疑道:“高宮……?”
“啊,你總算認出來了。”高宮健一顧不得埋怨,追問道,“上次見你還是去年,那時候你說畢業要做警察,算算時間現在才剛畢業沒多久吧,怎麼就……怎麼就……”
看來在那段沒有親自經曆的大學期間兩人還保持著不錯的關係,影山步暗忖,也許他還會遇到其他人也有著相似的設定,需要他注意一下。
“我被警察錄取之後現在在警校訓練。”影山步簡單解釋了一下這次受傷的前因後果,結果卻得到了高宮健一的建議——
“彆做警察了,步。除了這個之外你做什麼都可以!”
他說得斬釘截鐵,想到什麼似的,低頭靠近了一些,兩人頭碰頭地耳語道:“你應該還沒有從那個組織脫離吧,那讓你當警察是不是他們的指令?”
影山步眼睛微微眯起,沒有回答。
高宮健一見他警惕也沒有生氣,自言自語道:“他們想要的是什麼,警察內部的關係嗎……我可以幫忙,雖然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做,但是我去找人應該可以交換到一些能用的關係。”
他目光沉沉,從話語中流露出痛心和憤怒:“我早就知道他們根本就是在暴殄天物,讓你去做這種事……你有沒有機會可以脫離這個組織,代價是什麼?”
影山步終於被他一連串的話說得繃不住原先的戒備之色,失笑著伸手碰到了對方還在喋喋不休張合不停的下巴,然後用力地捏了一把高宮健一的臉頰,生生掐出一個紅印子。
“嘶。”成年之後貴公子派頭十足的高宮健一頓時破防,委屈地捂著臉埋怨道,“你乾嘛突然掐我?”
“下次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尤其是在外邊。”影山步語氣嚴肅,但表情卻溫和,“我不想你惹上麻煩。”
高宮健一仍然憤憤,氣得在影山步身後的牆上錘了一拳,但格外注意保護手指,沒有用指關節,而是用的側掌。
他被製止之後哼了一聲就不說話了。
默默地伸手將影山步的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另一隻手扣在對方腰上,問道:“你的病房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影山步報出房間號之後,他“嘖”了一聲:“怎麼是這裡。你先等一會,我去找我姐說一聲。”
他隨即解釋道:“我表姐是我媽家族那邊的人,在這個醫院做腦外科醫生,還算有點地位,剛才那個小姑娘是她女兒。她今天沒什麼空,我來接真裡去參加學校活動。”
影山步跟著高宮健一走回病房,問道:“你的身體好些了嗎?我聽真裡說你最近還不錯,已經可以到處跑了?”
高宮健一低聲笑了一下,想要聳肩又忍住了:“是啊,運氣比較好,老天還沒把我的命收回去。大概是遇到了你之後運氣變好了吧?”
“那就好。最近有參加什麼比賽嗎?”
“嗯,我在準備下半年的布達佩斯大賽。這次應該可以出國了,真期待啊。”
影山步被安置在病床上之後,莞爾道:“那費賽呢?”
他們相識於這個比賽的日本區選拔,影山步在貝爾摩德的一手策劃下由影山步代替高宮健一登上舞台,作為替身來給台下準備執行秘密任務的貝爾摩德釋放信號。
那時候高宮健一的身體差到無法高強度練習,更無法登台演奏。彼時他是費賽最年輕的參加者之一,卻無法在舞台上堂堂正正地與其他對手角逐桂冠,便成為了他心裡的遺憾。
若是高宮健一身體允許,也許在那一年就可以打進決賽,創造屬於他的傳說了。
“費賽五年一次。”高宮健一也無奈,“隻能抓住下一次的機會了。好了,你先在這裡等我一會,我很快回來。”
影山步點點頭表示明白,結果頭頂被趁機rua了一把。
“好乖好乖~”
病床上的青年麵無表情地一把將他的手拍開:“快走。”
沒有等多久,高宮健一便推著輪椅回來,將他攙到輪椅上,然後推到了住院部頂層的單人病房裡。
“運氣比較好,昨天剛有人出院,不然就算我姐有本事也騰不出來空病房。”
護士將手中提著的整理好的影山步隨身物品放到床頭櫃上,啟動病床邊上的檢測儀,將病房簡單布置好。
影山步坐在輪椅上,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他仰頭望向推著輪椅將他送到病房中央的男人,無奈道:“我是警察,住太好的病房會被人罵的。”
“那就彆當了。”高宮健一冷哼一聲,但也隻是抱怨了一句,隨後說道,“我聽說這件事了,前幾天鬨得很大,現在後續的風波還沒平,沒想到你竟然參與其中了。”
“什麼叫我參與了……”影山步心想彆把他說得像是犯人一樣啊。
“如果有記者來騷擾的話我幫你攔,不過現在也沒人找你,大概警方那邊沒有透露你的消息,也算是件好事。”高宮健一有點壞心地揶揄道,“你能感覺出來這個病房跟原來有什麼區彆嗎?”
影山步:“……床變寬了?”
高宮健一忍不住笑起來:“單人病房!好吧,知道你看不見,我來帶你熟悉一下。這邊牆上都有扶手,你可以自己下床上洗手間,配套單人衛浴。護士會定時送來三餐,不過你的情況特殊,我會重新安排一下飯菜。”
“……謝謝。”影山步張了張嘴,最終低聲道。
“這對我隻是舉手之勞。”高宮健一伸手蓋在影山步的眼皮上,“我把我的好運氣分給你,如果你真的想謝謝我,最好趕緊恢複給我看,聽明白沒有。”
手掌遮掩下,青年唇角抿起:“好。”
時間快到了高宮健一要去接外甥女去學校的點,臨走之前影山步拜托他用自己的手機給鬆田陣平撥通了電話,影山步告知了病房的變動,以免鬆田陣平走錯。
單人病房裡不存在人多眼雜的問題,也沒有監控,於是影山步終於可以自由地使用洗手間了,這讓他長出一口氣。
他下地溜達了兩圈,深感自己選擇的路線害人害己,後悔道:【早知如此我就換個方式了,霜島還能吃了我不成。】
係統冷笑一聲:【先彆說那個了,漫畫什麼時候看?】
影山步恍然想起來之前在地鐵的時候係統播報過一次漫畫更新的事情,但是他哪裡顧得上,直接拋在腦後了。
【好好好看看看。】
在病房裡繞了一圈舒展身體,他最後躺回病床上,擺了個舒服的姿勢點開漫畫。
時間過得太久,他差點都忘了漫畫的內容,好在每次漫畫都有簡短的前情回顧,這回是緊接著他被赤井秀一按在櫃子裡躲避波本……降穀零的追查。
影山步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現在這個時間線上的赤井秀一估計還在美國做FBI呢。
漫畫開篇,黑發的警官被一個渾身漆黑的人影以手.槍抵在脖頸,向後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