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抱著胳膊磚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正目光專注地盯著場上比試的兩人,於是懶洋洋地答道:“我啊,我去哪裡都行,最好能跟熟人在一起咯。”
“這回答還真有你的風格。”諸伏景光笑了笑,“那你為什麼想做警察呢?”
“公務員嘛,鐵飯碗。而且陣平醬一心想當警察,我覺得這倒也是個不錯的職業。”萩原研二聳了聳肩,隨口道,“那你呢?”
諸伏景光想了想:“我想去做刑警。”
“喔——目標清晰,很好嘛。”萩原研二伸手拍了拍諸伏景光的肩膀,鼓勵道,“我覺得很適合你,加油。”
“再丟一塊毛巾過來——”
諸伏景光唇角勾起,卻並不顯得多麼愉快,他順手從毛巾架上抽出來一條消毒過的長毛巾,打了個結,然後揮動手臂向降穀零拋了過去。
“是啊,我正是為此而當警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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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抗賽到來之前,上級的嘉獎便批了下來,動作倒是出人意料地快。
在晚上點名結束之後,霜島雅樹將六個人叫去通知了一下參加表彰大會的事宜。簡單解釋了幾句,他對伊達航道:“你是班長是吧,晚點你來負責帶隊,我明天將注意事項打印出來交給你。”
伊達航立正道:“是!”
霜島雅樹點了點頭,轉頭對影山步道:“你留一下,關於劍道部我有事跟你說。”
其他幾人知道霜島雅樹是劍道部的負責人,他們的劍道課也由霜島雅樹教授,所以就各自散了。
而影山步站在原地,等其他人走遠之後,才跟上了霜島雅樹的腳步。
他們順著校園的大路往前走,頭頂是枝葉繁茂的樹冠。夜風微涼,但也較前幾日有所升溫,無不預示著夏日的來臨。
影山步沒有開口,隻是安靜地跟上。
“你們這次正好趕上了表彰會,而且都是總監賞,所以一起辦了。”
警察內部的表彰以總監賞為最高等級,再高則要麵見天皇授勳章了,不是擁有極其重大意義的事件不可能到達這一檔。
頒發給警察的勳章有警察勳功章,警察功勞章,和警察功績章,按照稀有等級依次下降。
前兩者數量稀少,常用來追授給因公殉職的警察,而警察功績章則在警察退休時授予,來嘉獎曾經在職時作出的重大貢獻。
而
表彰在職警察的最高等級警視總監賞,則分為賞詞和賞譽,又分彆排出一級到三級作以區分功績。
霜島雅樹緩緩道:“他們五人的表彰規格是二級賞譽,你是一級賞詞。”
“您呢?”
似乎沒想到年輕後輩會問出這個問題,男人頓了頓才回答道:“一級賞詞。”
影山步點了點頭,順勢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那麼您是否可以因此而晉升?”
霜島雅樹似乎看穿了他的小把戲,但也沒有在意,而是搖了搖頭,解釋道:“警察晉升主要依靠的是考試。想要加速這個過程,隻有兩條路。”
春末夏初,薰風入葉,將已經褪去粉白花瓣,隻餘翠綠葉片的枝頭搖曳得沙沙作響。明亮路燈下的年輕人神情認真地傾聽,令人似乎能從這張尤顯稚嫩的臉龐上看到未來作為警官步步高升的莊嚴模樣。斂了神,男人停下腳步,聲音平靜道:“第一條,累計功勞,多破案,破大案,這是對刑警而言。”
說到這裡,他又頓了頓,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告訴影山步這些背後的規則。
但麵前的年輕人已經是職業組的一員,早晚會加入到上邊的社會,對那些無形的規矩爛熟於心,甚至將其玩弄於股掌之中。
最終他還是沉吟道:“第二條,無非就是派係罷了,在什麼地方都有,對下層警察影響不大。等你進入警察廳之後會慢慢明白的。”
影山步默然聽著眼前男人毫無保留的教誨,在感謝之外油然開口道:
“您不應該在這裡。”
霜島雅樹的冷硬的臉龐在燈下被陰影切割出銳利的輪廓,他抬眼,鷹隼般的眼眸落在影山步的臉上,問道:“怎麼?”
年輕後輩對壓力仿若不覺,鎮定道:“您不是普通警察,至少我見過的警部都遠不如您。”
這確實是實話,他未來的辦公室領導福原勝雖然身為警部,決斷力與敏銳度都遠遠不及霜島雅樹,更遑論手腕、人脈、與身體素質。
這讓影山步格外好奇霜島雅樹的來曆,不過他身為警校的普通新生,兩人之間沒有足夠的信任基礎開口詢問這樣隱秘的事宜。
這算吹捧嗎?但年輕人一身磊落,表情認真,絲毫沒有諂媚之意。
莫名便被這樣言之鑿鑿的語氣撫慰,霜島雅樹心中反省,但到底還是語氣鬆了鬆。
“你又見過幾個警部。”
他抬腳繼續往前走,低聲感慨了一句:“過去都是因緣際會而已。或許我還要感謝你。”
影山步沒料到對方的動作,所以也沒聽清這句話,跟上之後追問道:“什麼?”
“沒什麼。”
走到了宿舍樓下,霜島雅樹對宿舍樓抬了抬下巴,“回去吧。”
“……是。”影山步腳跟並攏,立正道。
他走到大門處回頭再看時,便隻能看見身姿筆挺,警服一絲不苟的男人緩步遠去的背影,似乎僅僅隻是送他回來一樣。
然而回想這一路上兩人之間產生的對話,又好像沒有太要緊的內容。
令人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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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彰大會定在六月的第一周,他們幾人已經提前得知了各自的榮譽,雖然隻有一張獎狀,但這代表的意義卻非常重大,尤其是對於他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年輕警察來說,不亞於最為珍貴的肯定。
“喂,鬆田,現在你有機會當麵揍警視總監了。”降穀零用肩膀頂了頂鬆田陣平,揶揄道。
他們即將被授予的總監賞顧名思義,會由警視總監親手頒獎。
幾人身著胸前斜掛金色綬帶的禮服,從宿舍樓出來結伴往校門口走。
鬆田陣平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帽簷,將翹出來的額發掖進去,抬起下巴道:“今天就算了,我不想打擾大家的好心情。”
“哈哈哈哈!”萩原研二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的幼馴染,攬著鬆田陣平的肩擠兌道,“陣平醬三思而後行哦,你這一拳下去,還沒捂熱的獎狀就要飛啦。”
“你好囉嗦啊!”鬆田陣平惱羞成怒地給了萩原研二一肘子,讓幼馴染發出誇張的慘叫。鬼塚八藏開著他的白色馬自達等在門口,今天他特意親自開車送自己的優秀學生們去警視廳參加表彰大會,彆提多自豪了。
而一輛車當然坐不下七個人,所以六個警校生中勻出來三個坐霜島雅樹的車。
幾人與霜島雅樹隻是泛泛之交,連劍道課上交流也不過短短幾句言簡意賅的指點。現在男人又隻是在前方沉默地開車,所以他們很快就忽略了教官,開始聊起來,討論警視廳的位置,警視總監的年紀,拿了獎狀可以不可以畢業優先分配等等,雖然都是在開玩笑,但頗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天真意味。
霜島雅樹對此不發表看法,隻是安靜地開車,而影山步坐在副駕駛,沒有參與話題。
東京都警視廳。
他們一行人彙合之後,順著標識從正門進入,走到禮堂的位置。按順序排隊入場後,便瞧見典禮台後掛著的紅色橫幅:東京都警視廳年度表彰大會。
真是在哪裡都逃不脫這樣經典的橫幅。
到場人數不少,看來正如霜島雅樹所言,是他們趕上了這場大會,而不是為了他們特意召開了表彰會。
影山步坐在台下的陰影中,聚光燈下看起來算是和藹的警視總監對話筒念出一個又一個人的名字,旁邊身為主持的警官用有力而肅穆的語氣介紹頒獎的原因,然後由警視總監親手將碩大的獎狀交給受賞的警察。
他轉頭看去,發現年輕的同期們盯著台上,眼睛裡映著光,心馳神往。
目光落在霜島雅樹身上,卻發現對方似乎有些走神。然而男人很快察覺到了來自彆人的目光,轉頭與影山步四目相對之後,影山步率先收回了視線。
很快便輪到了他們。
在工作人員的協調下,一行人起身走到台下,抬頭等候。
“……以置生死而度外的崇高精神轉移了裝有劇毒液體的包裹……他從犯人口中得到了仍未實施的犯罪計劃,第一時刻聯絡警方並且組織同伴到現場實施逮捕,最終以最小的傷亡阻止了一場可怕的恐怖襲擊……”
影山步正抬頭看著頂棚的聚光燈,被照得有點睜不開眼,微微眯起眼緩和有些刺痛的眼珠。
這時,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影山步!”
他愣了一下,然後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接著便往台階上一推。
下意識抬腳走上典禮台,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個正在含笑看他的、代表了警視廳最高權力人的警視總監,然後接過了裱在框中的碩大獎狀,立正敬禮。
警視總監百田陸朗看起來大約五十來歲,同樣身著禮服,然而胸前的勳章卻比其他人多了不少。他向影山步回禮之後,偏過頭,錯開話筒,目含欣賞鼓勵道:“做得好,這次多虧了你,挽救了許多人的性命。以後好好乾,警察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前途可期。”
聚光燈將台上一切照得分毫畢現,連年輕
人胸前的綬帶都熠熠生輝。
他輪廓分明的英俊臉龐於強光下沒有一絲陰霾,一手端著代表了最高榮譽的獎狀,另一隻手抵在額前,嚴肅而平靜地回道:“是,我不會辜負您的期待。”
宛若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那樣光輝奪目,不可毀絕。
台下閃光燈亮起,警察內部的新聞端攝影師將這一幕永遠留存於相機之中。
等他回到台下之後,仍然顯得十分平靜,在其他人眼裡,就好像這一切對影山步來說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外界評價,不能動搖自身分毫。
然而霜島雅樹喚他時,他卻沒有回音。
等叫到第三遍,影山步才轉過頭,若無其事地答道:“怎麼了?”
兩人站在台下陰影裡,霜島雅樹凝視他的雙眼,沒有讀出任何不對,於是說道:“結束之後留一下,有人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