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馬(1 / 2)

得知毬會繼續,場上眾人皆是愕然,以往毬會中意外時有發生,但有人傷得如此之重,斷然沒有繼續比賽的道理,如今天子卻為耳目之娛令他們繼續,怎不叫人齒冷。

來自千牛衛的諸位毬手更是心寒真,生死未卜的是他們朝夕相處的同伴,況且陳四郎墜馬並非意外,當時的情形好幾個人看得一清二楚,那毬滾到陳四郎馬前,他正要擊打,令狐湛卻從側後方直直衝過來,高喊一聲:“讓開!”

陳四郎看不見身後情形,自然不知避讓,又全神貫注地揮杆擊球,不曾留意身後,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喊的是自己。

令狐湛卻是惱羞成怒,二話不說舉起毬杖將他打落馬下,若是陳四郎乖乖墜馬、折臂斷腿也就罷了,偏偏他素日習武,身手敏捷,不自覺地扒住馬鞍借了一把力,落地時蜷起身子打了個滾,沒傷到筋骨。

他正要站起身重新上馬,令狐湛便騎著馬衝上前來,白馬揚起前蹄,重重地踹在陳四郎前胸,陳四郎當即吐出一口鮮血仰翻在地,令狐湛不去拽韁繩,反而猛踢馬腹,凝霜白嘶叫一聲,便從陳四郎身上蹋了過去。

此等草菅人命的行徑,於令狐湛而言並非什麼稀罕事,府中奴婢動輒得咎在,叫他打傷打殘的不在少數,命薄一些的救治不回來,便一條草席卷起埋了。陳四郎雖說是官宦子弟,但他父親一個寒門出身的從五品,還真入不了令狐湛的眼。

便是陳家不懼長公主府的勢焰,堅持要為兒子討個公道,毬場上的事又有誰能說清?故此令狐湛有恃無恐,下手時沒有半分遲疑。

毬手們重新上馬入場,諸毬手看令狐湛的眼神多帶著寒意。

不僅千牛衛心寒齒冷,羽林郎何嘗不是物傷其類?千牛衛是天子近侍,出身大多高貴,他們尚且如此,自己的命就更賤了。

令狐湛卻不以為然,甚至有幾分得意。

韓渡看向他,兩人視線對上,令狐湛佻達地一笑,像是在耀武揚威。韓渡收回目光,掃了一眼毬場上留下的血跡,目光微沉。這時韋陟策馬與他擦身而過,兩人匆匆交換了一個眼神,韋陟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充當裁判的內監再次將彩毬放置在毬場正中心,場外鼓聲雷動,中斷的毬賽重新開始。

有了陳四郎的前車之鑒,毬手們一見令狐湛便避之唯恐不及。令狐湛一旦得毬,便如入無人之境,頃刻間到了毬門附近,他眼觀六路,見韓渡離他尚有一射之地,放下心來,深吸一口氣,揮起毬杖,正要往毬上擊去,冷不丁從後麵躥出一匹驄馬,馬蹄好巧不巧地踢在毬上,竟然把那彩毬踢進了毬門裡。

令狐湛霍然抬頭,隻見騎馬之人臂上與他一樣係著綠紗,是個千牛衛,此人看著有些眼熟,令狐湛略一思索,便想起這是時常與三皇子廝混一處的韋家小子,太子少詹事韋鳴的二子。

難怪從方才起他便感覺此人不對勁,原來是韓渡那廝的走狗!令狐湛眼中閃過陰鷙之色,不由握緊毬杖,旋即又鬆開,京兆韋氏可不是陳家那種沒根基的門戶,而且他阿耶韋鳴是太子腹心,將來若是太子即位,便是股肱之臣,這韋二郎可不比陳四郎,殘了死了也是白給。

況且前日他弄傷了東宮那個姓藺的小子,回去長公主便將他禁足三日,且告誡他不可再去招惹東宮,這才沒幾日功夫,他不得不掂量掂量。

令狐湛思量了片刻,打消了當場報複的念頭,隻在心裡重重記了一筆,便又策馬去追逐彩毬。其時對手已入七毬,而他們隻入三毬,對方隻需再打進兩毬就可得勝,而他因為受韓渡掣肘,還一毬未中,這在他是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

不是都說三皇子不會打毬,今日就是來充數的麼?令狐湛看了一眼氣定神閒的韓渡,磨了磨後槽牙。

接下去一刻鐘,兩隊都無人進毬,煩躁的氣氛在場上蔓延。就在這時,一名千牛衛得了毬,正要回傳給同隊的二皇子,令狐湛覷得良機,從旁插入,竟然截了二皇子的毬。

二皇子雖號稱溫和儒雅,實則氣性不小,當即變了臉色,看向令狐湛的目光十分不善。

平日他因了長公主府的緣故,對這個表弟百般容忍,私下裡讓他幾分也罷了,今日毬會,他阿耶在樓上看著,他須得好好表現,為貴妃爭顏麵,令狐湛對此一清二楚,卻屢次截他的毬,這是毫不將仙居殿放在眼裡。

棲鳳樓上,貴妃氣得差點將銀牙咬碎,愣是將怒氣按捺回去,半真半假地對皇帝嬌嗔道:“二郎也是,明知道阿耶看著他,竟一毬不得入。”

皇帝知道貴妃這是在爭閒氣,隔著衣服在她小臂上捏了一下:“小兒遊戲罷了,左右都是自家人,較什麼真,十五郎就是這性子,幸而二郎溫厚。你啊,已經誕下三個孩兒,怎麼脾性還和剛入宮時一般。”

馮貴妃檀口一噘:“陛下莫非是嫌棄妾身人老珠黃?”

皇帝啞然失笑:“怎麼又說到這處去了。”

他握起貴妃柔荑,借著袖子的遮掩,在她滑膩的手背上慢慢摩挲了幾下,湊近了壓低聲音道:“不止脾性,你的樣貌身段也和甫進宮時一般無二,愛煞人了……”

兩人當著諸皇子和宗室的麵交頭接耳,實在有些不成體統,不過皇帝和貴妃情篤是眾所周知的事,在場諸人都是見怪不怪。

太子正襟危坐,一瞬不瞬地望著樓下毬場,隻作不知。四皇子城府不如長兄,不小心瞥見父親和貴妃親昵的模樣,臉登時漲得通紅,隻好佯裝咳嗽,拿寬大的袖子掩住尷尬的臉色。

令狐湛從二皇子處截到毬,一鼓作氣連擊四次,彩毬若生雙翼在半空中飛行,在鼓樂和喝彩聲中,向著毬門飛去,那一杖力量極大,角度且刁鑽,而韓渡此時離毬尚遠,無論如何來不及相救。

毬在空中飛速旋轉,眼看就要入門。可就在這時,一柄黑色毬杖橫空而出,彎月般的杖頭不偏不倚打中彩毬,生生將它打偏。

令狐湛定睛一看,卻是韓渡將毬杖脫手擲出,硬是壞了他的好事。

毬杖落在地上,韋陟策馬過去,用自己的毬杖一勾,把韓渡的毬杖挑至半空中,韓渡在馬上探手接住,兩人配合得□□無縫,錯身而過時相視一笑,雖為敵手,默契依舊。

皇帝顧不上和貴妃喁喁私語,坐直了身體,大聲讚道:“好!好!看不出三郎有這等身手!那千牛衛又是哪家兒郎?”

太子淡淡接口:“是韋鳴韋學士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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