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日而過。
這日一早雲霧皚皚, 天上雲卷雲舒,外麵風稍大,帶著略略清涼,暑氣一消。寢殿裡, 李樞瑾立在唐媱身後, 拿著一枚半月形牡丹纏枝紋桃木梳為唐媱梳發。
木梳形狀是弧度圓潤的半月形, 梳齒製作規整, 梳背上精妙得雕琢著兩朵盛開的玉樓點翠牡丹和兩朵半包待放的花蕊, 其間紋以纏枝相佐, 構圖疏朗雅致, 是李樞瑾婚前為唐媱雕刻的木梳, 不知何時已然從梳妝奩出現在了梳妝台上。
李樞瑾含笑望著唐媱的如瀑青絲,唐媱坐在梳妝台前的凳上, 青絲一直從她的發頂垂到腳跟, 黑漆漆順滑如瀑, 李樞瑾抬手稍稍將唐媱的青絲托在手裡, 沉甸甸又如同托著綢緞般絲滑。
“你快一點梳, 我和蘇蘇約了一起去喝茶。”唐媱把玩著手裡的桃木簪,鼓著雪腮朝李樞瑾嗔道,她的聲音又軟又甜, 聽起來像是噙了一口蜜。
她膚白勝雪的軟腮上染上了一絲紅暈, 杏眸裡閃著瀲灩的波光,羞答答垂著頭一時不敢看梳妝台前的鏡子,鏡中李樞瑾姿容勝雪卻眉目溫柔繾綣得望著她, 目光神情發癡,讓人心顫。
李樞瑾也從鏡子裡瞅到了唐媱的嬌態,瞬間心情大好,鳳眸更亮了幾分,越發朝著鏡子看,前些日子武親王府的銅鏡被換成了結合外來工藝的西洋鏡,鏡麵光滑清晰,毫發必見。
望著唐媱白皙如玉的小臉,螓首蛾眉,李樞瑾輕笑低頭輕輕啄了一口唐媱的發頂,溫聲道:“馬上就好。”
說罷,他細致得開始為唐媱梳發,從發頂細細得梳到發尾,神情專注寵溺,像是做著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等全部梳了一遍他開始將頭發分股交擰,盤結回心於額心前輕聲問唐媱:“回心髻可以嗎?”
“嗯。”唐媱輕輕點頭,將手裡的步搖遞給李樞瑾,眉梢眼角帶著嬌俏的嫵媚。
步搖通體清透綠色,一看即是質地上乘的美玉,簪首是花團簇錦的繡球花,刻紋細致立體雕刻的繡球四瓣小花,十數朵四瓣小花傘形簇擁成花團,青玉色花型豐滿,活靈活現,後用銀絲墜著青玉珠做步搖,煞是精巧。
李樞瑾垂眼望著手裡的步搖,眉眼裡溢出細細的笑意,心中極為熨帖,猶如三月春風佛過暖融融,望著唐媱的目光也更為溫柔繾綣。
這步搖亦是他親手為唐媱雕刻的,他雕刻技藝愈來愈嫻熟,他知唐媱喜歡繡球花便不僅做了桃木簪,後學習了玉雕又做了青玉步搖。
他一直記得婚前唐彬生日他們在十香樓相聚,那是第一次唐媱戴他雕刻的玉蘭木簪,他看到時心口一直在“砰砰砰”跳動,將手裡新雕的繡球花桃木簪遞給唐媱,對唐媱展顏笑道:“你喜歡就好,以後我還給你做。”
他想起唐媱那時很是害羞,杏眸中流轉著盈盈水潤,後低垂著眉眼不敢看他,聲音低緩嬌嬌得拒絕:“不用了,我有很多簪子。”
“你的是你的,我願意給你做,一輩子。”他是這麼對唐媱說得,他也做到了,他現在仍時不時為唐媱雕刻各類首飾,技藝嫻熟精巧,雕刻的首飾愈來愈額得唐媱喜歡。
其實李樞瑾永遠都不知道,第一次唐媱佩戴他雕刻的木簪是個誤會,唐媱那時重生不久,心中正是煩他,根本不會戴他贈與的木簪,不過是丁香綰發時一時手誤。
那時唐媱亦不是害羞,皆是因他精致的眉眼舒展開來,仿佛春風送暖、玉蘭次第開放,他郎豔獨絕、聲音微醺讓唐媱指尖心口如被火燙一般灼燙,不敢直視。
誤會總會平添各種美好,此時李樞瑾因為想到了這些,鳳眸中的柔情蜜意滿得快要溢出來,他快手快腳插上步搖,然後轉手捏住了唐媱的下巴,彎腰精準得擒住了唐媱嬌潤飽滿的櫻唇,急切得索取她口中清甜的蜜汁。
“嗯——”唐媱輕輕呢喃,小手握成拳去捶李樞瑾的胸口,口齒不清得道:“我還要出門。”
李樞瑾抬手握住她的小手,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貼身上前閉著眼睛吻得很專注,長長一吻等他停止時唐媱雙頰染紅如同雨後的山桃花嬌豔欲滴、杏眸霧煞煞波光瀲灩,嬌潤的櫻唇更加妍麗,氣鼓鼓地瞪著他。
李樞瑾眉眼彎彎貼近她將她唇角的旖麗銀絲含入口中,又啄了一口她的唇角,笑吟吟望著柔聲唐媱道:“我就親一下,不耽擱。”
“走開!”唐媱嗔目推開他,櫻唇氣鼓鼓撅起來,卻望李樞瑾看著更覺得她嬌憨俏麗,心臟猝然停了半拍,眼中的愛慕更勝。
李樞瑾送唐媱到大門口,扶她上車,又細細得叮囑幾句才往回走,竟才走兩步又忍不住往門口看。
唐媱剛出門,他已然開始思念。
他失笑搖了搖頭,眼中有些無奈,自己打著拍子哼起了小曲:“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
“世子。”迎頭碰見一個小廝,慌慌張張稟報道:“世子,夫人找您。”
李樞瑾麵上溫柔的神情一收,麵上變成了矜傲冷傲,唇角也微微抿緊,眨了眨眼輕聲道:“夫人說了什麼?”
“沒有,就是讓世子您過去。”小廝垂著頭小聲稟報,可不敢說出剛才大將軍夫人的歇斯底裡。
李樞瑾鳳眸微沉,思忖一瞬道:“知道了,我一會兒過去。”
他望了望青灰色雲霧的天,今日多雲,看樣子風雨欲來呐,他聳了聳肩,長歎一聲朝著東院走去。
“咳咳——去看看,世子到了嗎?”東院裡,大將軍夫人麵色蒼白不住得咳嗽,咳罷她板著臉厲聲吩咐身旁的小丫鬟。
小丫鬟身子哆嗦一下,她近兩日可是怕了大將軍夫人,忙彎腰恭敬應道:“是。”
“不要看了,我來了。”李樞瑾踏入寢殿的門,恰好聽到這句話,他擺了擺手讓小丫鬟出去,自己進了寢殿。
望著床上有些蒼白的大將軍夫人,李樞瑾眸中閃過一縷傷痛、惋惜又說不清的複雜神色,自祠堂那晚過後大將軍夫人便臥病在床,神色鬱鬱。
李樞瑾緩了緩神色,朝前走一步輕聲問道:“母親找我有什麼事?”
“咳咳——我想你了,想看看自己的兒子還不行。”大將軍夫人咳嗽一聲,抬眸目光發沉得望著李樞瑾冷聲道。
李樞瑾聽著大將軍夫人發衝的話語,心頭剛剛升起的幾分憐惜儘數消散,望著大將軍夫人的目光也沒了剛才的和緩,他坐在了不遠處的凳子上,淡淡道:“母親若是想我,八年來都會下山一次。”
大將軍夫人被他這話一堵一時語滯,她上嘉福寺八年,從李樞瑾十歲到十八歲,出了十三歲那年阻止李樞瑾從軍確實從未下山,但她並不覺得自己不心疼李樞瑾。
“咳咳。”大將軍夫人低頭用手帕捂著唇角咳嗽一聲,趁機緩了緩神色,在抬眼時麵上也掛了幾分溫柔和煦。
她雙手擰了擰手上的手帕,抿唇數次,眸光輕閃,看著李樞瑾欲言又止。
李樞瑾望著欲言又止的大將軍夫人,垂眸望了望地麵上的冰盆,沒有率先開口,房間裡一時寂靜無聲。
“瑾兒。”大將軍夫人猶豫頃刻開口,柔聲喚了一聲李樞瑾,她蹙著眉心神色晦暗吞吞吐吐道:“瑾兒,你,你知道大旭一百五十一年的事兒?”
她沒有直接開口問李樞瑾是不是重生的,畢竟重生一世太過玄妙,她不敢輕易開口,怕被人抓做把柄,她連陪伴了她三十八年的餘嬤嬤都不曾告知,此時問李樞瑾也是迂回提問。
“母親想問什麼?”李樞瑾聽她開口神色驀然發沉,目光幽深不見底。
大旭一百五十一年,上世的八年後,可是發生了好多事,他的嬌子凜兒早夭,他的愛妻唐媱溺水,他自己亦是葬於幕天大雪之中。
大將軍夫人被李樞瑾冷厲的眸光一看,脊背汗毛倒立,不由得“咣”得一下後背貼在牆麵上,如果眼前的李樞瑾是八年後的李樞瑾,她莫名得有些氣弱,不敢造次。
李樞瑾望著她心虛訥訥不能言的樣子鳳眸閃過輕嘲,低頭把玩著從袖裡拿出來的核桃木刻,就是上次引得唐媱懷疑的凜兒為唐媱獻水果的核桃木刻,望著凜兒和唐媱精致的妙容,他心頭衝天的煞氣才能緩和。
大將軍夫人望著李樞瑾垂頭把玩物品不看她的樣子,柳眉一蹙,神色有些不喜,和她說話時把玩東西不專心這是不敬、不尊、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