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一看——某人正在一個小矮方桌前正襟危坐,麵色凝肅,仿佛自己並非身處一家寒酸的小麵館,而是端坐在什麼高檔茶樓上,等著人伺候一般。又因他這姿態與麵館格格不入,簡直下一秒就要站起來砸場子了,搞得四周桌上食客都紛紛躲遠,生生在這位美男子周圍造出了一條隔離帶。
“……”餘錦年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但既然是客,又豈有不迎的道理,於是微笑著走了出來,“你來了?”
男人聞聲冷冷地抬起眼睛,輕輕掃了眼少年臉上的那團奇怪的紅暈,隨後烏羽似的長睫便緩落下去,半晌才應了個低沉的“嗯”字。
他人雖然冷了些,嗓音卻很是和煦,餘錦年站在他桌旁,無話可說了一會兒:“……那個,有些早,菜剛下了鍋。”
男人沉著道:“不早了,已酉時過半。”
“……”餘錦年又無話可說了一陣,他麵上靜靜的,心裡卻忍不住哀嚎,這人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喜歡把天聊死?隨便寒暄兩句會要了他的命麽?
麵館的每張桌上都擺有一套粗瓷茶具,因來往麵館的都是些粗人,因此壺中茶水是溫是涼的也沒幾個人在乎。此時男子伸出手來,拎起桌上的一枚小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他先是用食指背輕碰了碰茶杯,見是冷的,便又放下了。
餘錦年看他兩手半藏在袖中,十指當真是白皙修長,指間有個並不起眼的筆繭。眼下天色漸晚,雖有露氣彌漫但還不算太涼,這人卻比下午初見時多加了一件深煙色的披風,讓餘錦年這等小火爐體質的人看了頓覺悶熱。
他躬身將冷掉的茶壺取走,和氣道:“稍等一下。”
於是轉進廚房重新沏茶。
經過後院時聞到晾曬在竹匾子裡桂花的香氣,便靈機一動,撚了把桂花進來,又從之前鹽漬的小罐裡取出幾顆梅子,一並放到茶壺中注入熱水,闔上壺蓋悶上少許。
湊這個閒暇,他將囊好餡兒的脫骨雞翅入鍋且燉著,又將南瓜瓦罐下的火減緩了,才抱著茶壺出去。
他一撩開隔簾,正正對上男人的視線,好似這人自他走後就一直盯著這個方向,期盼著他再次出來似的,讓餘錦年有一瞬間感覺到一種莫名的不好意思來。
但這種誤覺很快就被他清出了腦殼,也許人家隻是在看隔簾上的花紋呢。
餘錦年將熱燙燙的茶壺放在男人手邊,笑了笑說:“很冷吧?這是桂花梅子茶,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稍飲一些既能暖腸也能開胃。”頓了頓,又繼續說,“下午時候實在是冒昧了,摘了東家的桂花。原是家裡丫頭年紀小,吵著想要兩朵,這不,已經罰過她了。”
他輕笑著,就麵不改色地把好大一口鍋扔到了穗穗頭上,躲在簾子後頭偷偷窺望的穗穗簡直要氣上了天,也不知道是誰兜了滿滿一袖子的花兒!
男人望著麵前的花茶微怔,神色如入定一般,對他所說的話始終無動於衷,讓餘錦年好不尷尬,他幾乎要忍受不了這種奇怪的氣場,將要起身逃跑時,男人忽然叫住了他,沈沈問道:“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餘錦年站住腳,眨了眨眼回答:“餘錦年。年年有餘,錦繡華年。”
“……錦年。”男人將他的名字在唇齒間慢慢碾磨一陣,驀地一笑,“好名字。”
餘錦年瞪著眼瞧他,不是很明白他什麼意思。
“在下季鴻,北方人士,到此地是為拜訪一位世伯,他本應是居住在那桂花院裡的,可如今院門緊鎖,世伯一家不知去向……不知小東家可知他消息?”男人手指摩挲著熱氣騰繞的茶杯,眼角輕輕翹起,如此似笑非笑倒更是顯得他容貌昳麗,讓人無端覺得就算隻是冷待了他都是一種天大的罪過。
餘錦年傻站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答話,心裡暗自懊惱自己一個“二十八歲”的正直青年,竟然有天被一個男人迷了眼。
“季公子說的可是程伯一家?”
季鴻點頭:“正是。”
餘錦年低頭道:“先生節哀,程伯二老早年間就已駕鶴去了。”
季鴻聽了也沒什麼反應,隻闔上了眼不言不語,待到杯中花茶漸漸冷透,他才衣袖微動,道了聲“打擾”就起身要走,搖搖晃晃的,連玉色袖角撩進了茶杯裡都尚不自知。
餘錦年看他奇怪,總覺得心中不安,沒等他邁出第二腳,就伸手將他拽住了。
男人回過頭來,很是不解地看著他,眉心輕輕皺著。
餘錦年仍是沒有鬆手,固執地說:“既然來了,不若留下來吃頓晚飯罷?菜已經在鍋裡了,原本就是要招待你的。再說季公子既是程伯家世侄,也算是那院子的東家了,我們摘了院裡的桂花,理應賠罪道歉的。”
話頗有些強詞奪理的意味,可偏生季鴻卻動心了。
見男人終於點了點頭同意留下來,餘錦年也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臉,囑他“在這裡不要走,等會菜就燒好了”,說著又給他添上熱花茶,才回到後廚忙活去。
季鴻坐在桌前,感覺昏沉沉的,也不知怎的他就聽了少年的話,當真留下來吃飯,隻是腦海中不禁想起少年臨走時那雙彎彎的眼睛,很是親切可愛,就有些不忍拒絕。他兩指端著茶杯慢慢品了一口,確如少年所說,梅子的酸甜中摻入了淡雅的桂花香氣,入喉很是溫暖,味道也很是熟悉。
飲了熱茶,他愈加感覺困倦了,加之因這一壺桂花梅子茶又憶起了過去,就似揭開了寒夜中的一道風口,整個身體都變得沉重寒冷起來,隻好將頭輕輕倚靠著旁邊的牆壁,勉強讓自己閉目養神。
作者有話要說: 攻來啦!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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