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錦年聽他連玩笑話都會說了,簡直可喜可賀,於是說:“這可真不是我使壞,是那客人自己要求的。”說著便將昨日那神秘青年的事講與季鴻聽。
說事兒的時候,餘錦年也閒不下來,他受那青年啟發,又見時間還早,便打算動手做些糖薑片,總之天也冷了,這糖薑片自家也能做零嘴吃,還能祛寒暖胃。
做糖薑片需要的是嫩薑,因嫩薑口感生脆,辣而不嗆,做法倒是與冬瓜糖、糖雪球相似。取生薑切薄片,根據喜辣的口味決定是否要過水一焯,之後將焯過的薑片烙乾水分,便加糖醃製半個時辰後,生火來煮。
待薑片變得半透明,而糖漿也濃縮得能夠牽拉出絲來,便迅速關火,翻炒降溫,隨著溫度的冷卻,薑片上漸漸出現反沙,白蒙蒙地凝在嫩黃的薑片上頭,似霜雪一般。
如此糖薑片便做好了。
季鴻聽罷此事,沉默了片刻,思忖道:“其中怕是有些緣由,那人或許……”
是時一陣冷風灌進來,季鴻原本是站在門口的,此刻不動聲色地往裡挪了挪。餘錦年見他這般怕冷,話也沒聽完,就跑出去找清歡——清歡一直有繡些手藝擱在店裡賣——他想去討個還沒賣出去的香囊袋。
清歡自然大方,叫他隨便去拿,餘錦年左挑右挑,選了個青色絹底繡竹紋的。這才回到廚下,用油紙裹了一把糖薑片,疊好塞在香囊裡,栓在季鴻腰上,仰頭笑道:“這樣你冷的時候,隨手就拿一個吃啦!”
季鴻:“……”
雖說隨身佩著個糖薑片香囊有些奇怪,季鴻不僅沒表示反對,還很是寬容地任少年在他腰間搗鼓一陣,將那竹紋錦囊係結實了,他隻趁人低頭的時候,捏了捏少年的修長白皙的後頸。
餘錦年突然想起來:“你剛才說那人或許什麼?”
季鴻一頓,道:“沒什麼,到時見了便知是不是了。”
餘錦年很是疑惑。
過了晌午,他們二人便拎上食盒,按照客人的吩咐順路買了些時下瓜果,便往風波寺去了。
剛出城南,便遇上了幾支出城掃墓的富家車馬隊伍,信安縣是商賈重縣,因此大商大賈之家哪怕隻是出郊祭奠,也是儘鋪排場,仿佛是特意給旁人展示自己如何家底雄厚。
餘錦年被夾在兩支隊伍之間,心裡想道,這也是情有可原,畢竟你麵上寒酸,就不那麼容易招攬來生意,更不提是大宗生意了。
反正這些鄉紳富豪們的生意經他一介麵館小夥計是不太理解的,他便安安心心提著自己的食盒,跟著人流往前走就行了。
這時,前頭一個不知是誰家的小廝,小聲疑惑:“怎麼單見了二爺,卻不見李夫人?”
另一小廝道:“李夫人病了不是?聽說今日祭祖之後,二爺還要去寺裡替夫人燒香祈福呐!”
“還病著哪?”前頭那人嫌惡道,“自打那人出了事,先是三爺屋裡的姨娘上吊,又是三爺家趙夫人小產,後來李夫人也病了,如今連老爺也……真是中了邪了,一個都沒逃過。當時便說那人是妖孽禍世,如今看來,可真是不假!”
“噓噓噓!”聽得人忙捂住他嘴,偷偷環視四周,視線從餘錦年二人身上掠過,又覺得他離得遠應該聽不真切,這才轉回去,低聲啐道,“這事你也敢拿來碎嘴,可彆讓幾位老爺聽見,不然小心撕爛你的嘴!”
那兩人終於不再說了。
而聽了全程的餘錦年抬頭看了看季鴻,悄聲一笑,季鴻則朝他微一蹙眉,意思是叫他老實點,不要招惹事情。
“知道啦!”餘錦年偷偷道,聽聽而已麼。
風波寺原本不叫風波寺,而叫阿蘭若寺,乃是兩個番師跋山涉水而來,言此地物華天美,便廣收信徒,開寺講經,據說其經義與普世佛法有些差彆,具體差彆如何已不可知,隻知當時信眾頗多,這阿蘭若寺也因此盛極一時。
後來前朝某任君主極崇佛法,見不得有番人傳頌異教,便下令驅逐國內所有番師及其弟子,阿蘭若寺自然在劫難逃。人去寺空後,又不知過了多少年,才來了一位本土經師,也看中了此地,便重新將破舊損毀的寺廟修葺一新。
因寺廟建於山上,自山間最高處望去,風過處,蒼山翠林猶如綠波拍岸,於是換名“風波寺”,重又開壇,如此近百年,風波寺才再現當年風光。
今日雖是鬼節,風波寺上仍是人影憧憧,信男善女絡繹不絕,餘錦年兩人擠在那出行車馬之間,好容易上了山,來到寺門前,卻又因初次來此寺廟,找交接地點又找了大半時辰,等到了約定好的後寺門外的榕樹時,那男人已經在樹下等候多時了。
餘錦年忽地一愣,人是那個人沒錯,可沒想到,他竟然是個穿著僧服的年輕和尚,怨不得昨日來訂食時要將頭包裹起來。
他斜看了眼季鴻,季鴻好像早就料到了,沒有分毫驚訝之情。
但不管客人是何身份,餘錦年都隻是拿錢辦事的小夥計而已,他趕忙回神,將食盒遞給那人,又掏出一袋糖薑片,說:“師父吉祥。實在對不起,來時路上遭遇了車馬隊伍,耽擱了些時辰,方才上山時又走錯了路……這是自家製的糖薑片,您之前吩咐說要重糖重薑,想來您也應該喜歡這個。”
青年收下食盒與糖薑片,依舊是那般和氣道:“言重了,我尚且隻是個沙彌而已。多謝老板走這一趟,也多謝您的糖薑片。”
“應該的,應該的。”餘錦年應和道。
那青年似乎也不願與他們多說,行了單手禮,便拎了食盒沿著後寺門斜側的小路走下去了。
目送年輕師父消失,餘錦年抬頭與季鴻道:“既然來都來了,不若也進去燒柱香,替二娘祈祈福?”
季鴻撚起袖口,與他擦了擦因走得匆急而冒出的細汗,才慢慢應了個“嗯”字。
不過兩人話音剛落,突然一直緊閉的後寺門突然被人從裡麵撞開,跑出個形容慌張急促的年輕女娘來,她懷裡還死死抱著幾張書頁,也不知是從哪裡撕下來的。
她剛跑出來,後頭便追來兩個小沙彌,口中喊道:“站住,站住!”
小女娘邊跑邊喊道:“我找成空法師!我找成空法師!”
後頭沙彌苦惱道:“都與你說了,我們寺中沒有叫成空的師父。可就算你要找人,卻也不能偷偷跑進我們藏經閣,來撕我們的法華經啊!”
另一個沙彌抬腳去追那女娘,又朝同伴喊說:“你與她說什麼,快去將這幾頁法華經追回來,否則師父定要罵我們了!”
女娘喊:“他就是你們寺裡的,快請成空法師出來!他說過會給我家夫人驅邪的!”
他們三人你追我趕,那女娘還口口聲聲嚷著要找一個並不存在的“成空法師”,因她逃跑間回頭瞥了眼兩個小沙彌的位置,卻因此忽略了前頭。
竟是一頭朝餘錦年撞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