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餘錦年已經邁出了巷子去, 聽見嚴榮叫他, 以為有什麼關於嚴玉姚病情的商討, 便又停住腳回轉過來:“嗯?嚴大人還有事?”
清風颯颯,長街上人煙寥寥,薑秉仁昨夜才跟家裡人鬨了彆扭, 是故今兒個一大早便溜到了春風得意樓避災,結果天蒙蒙亮, 樓裡剛開了門, 那姓嚴的就來點餛飩,他不願下去見人,就躲在了二樓臨窗的一座雅間裡, 趴在窗闌邊兒上吃一碗花生芝麻糊。
過會兒,見著嚴榮出去了, 拐進了他們家那條岔巷, 再也看不著了。從春風得意樓這兒隻能看見巷口那一點兒,薑秉仁正瞧著, 忽地又從巷子裡走出個少年, 灰麻布衣, 伸著懶腰,走了兩步又在巷子口停住了, 回身跟什麼人說這話。
薑秉仁一見是餘錦年, 眼睛頓時發亮, 好似一整夜的抑鬱都散光了, 放下碗就往樓下去。
那邊嚴榮雖然叫住了餘錦年, 更多的是一時衝動,其實並沒有想好該怎麼說話,他往那少年的方向靠近了兩步,將餘錦年上下打量,道:“請問,餘老板多大年紀了?”
餘錦年覺得奇怪,卻也認為這事兒沒什麼不能說的,答道:“開了春就十七。”
嚴榮又問:“家中可定了親?”
餘錦年道:“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這就是家中無人的意思了,怨不得這樣恣意,嚴榮搖搖頭。餘錦年見他隻是歎了一口氣,也不說到底是什麼事,他心道,這樣說下去怕是太陽落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直接問道:“嚴大人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嚴大人”拐彎抹角地鋪墊了好幾句,餘錦年肚裡花花腸子少,滿耳都是帶著“之乎者也”的文人話,一會兒是人常,一會兒是孝義,直聽得百無聊賴,完全不懂嚴榮究竟要說什麼,總之和嚴玉姚的病情是分毫關係也無。
他困極了,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栽到季公子懷裡睡大覺,管他嚴大人說的是什麼牛鬼蛇神玩意兒。
嚴榮似也發覺了餘錦年滿不在乎的表情,不由嘴皮子一絆,憋惱了臉,道:“你可知那人是誰!”
“啊?”餘錦年一愣,“什麼人?”
嚴榮也不解釋,伸手向城西指了一指:“你隻當他是什麼富貴公子,是你的搖財樹,他卻遠比你想得要複雜!以季公子地位,將來必要成家立業、蔭庇子孫,屆時府中正妻側妾、兒女滿堂,此乃天倫,餘老板你在其中,又是何種身份?更何況,那人即便是天上的公主來配,也是綽綽有餘的。”
“餘老板,嚴某好心奉勸你,以色侍人,終不得長久,眼下,他也不過是被此地溫香軟玉熏了眼睛,才能被你迷住。待回了京,姹紫嫣紅、花團錦簇,你又算的了什麼?況且以餘老板的本事,進能濟世救人,退能供膳舉炊,何苦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癡纏一個男兒?”
好家夥,餘錦年一句沒說,嚴榮竟滔滔不絕地教訓起了人,他疑惑道,“嚴大人,您難道是愛慕季公子嗎?”
“……”嚴榮好險一口心口血給吐出來,他急紅了臉道,“你說、說的是什麼話!”
餘錦年抱臂奇怪道:“你既不愛慕阿鴻,何解要與我說這一番話。我如何癡纏他,是我的事,他又如何願意被我癡纏,是他的事,這其中究竟關嚴大人什麼事呢?”
“哦,”餘錦年恍然大悟道,“嚴大人若不是愛慕阿鴻,那就是愛慕我了?”
嚴榮眼見就要被他氣嘔血了。
餘錦年捂著胸口,痛心疾首道:“嚴大人,這可不行!你之前不說呢,我看嚴大人是個官家人,總比我家裡那位好吃懶做的阿鴻強些,興許便轉投嚴大人懷抱了。可如今嚴大人字字句句暗示餘某,說阿鴻是個天仙兒般高貴的人物,你說我還如何放手?那定是要癡纏到底的呀!至於以後……我管以後如何!”
“其實啊嚴大人,實不相瞞,我這人一不愛財、二不貪權,就喜歡舔食美色……季公子美的呀,哎嚴大人,是不是很美?”
嚴榮從未見過如此放蕩形骸、不羈言語之人:“……”
餘錦年繼續感慨道:“你說我要是放手了,去哪兒找個和阿鴻一般美的人物?”
嚴榮聽得目瞪口呆,他一直瞧著少年在季鴻麵前那般乖巧,卻原來都是假象,實則上是個沒臉沒皮、伶牙俐齒的!即便是妓子,多少還會抬出些“相思紅豆為誰擷”的情誼以訴衷腸,這少年竟是不遮不掩地直言喜愛酈國公世子的美色,連遮羞布也不要了!
真是、真是……
“簡直成何體統!”嚴榮切齒,“不知廉恥。”
翻來覆去隻有“成何體統”四個字,餘錦年也不知他心中“體統”是何,“廉恥”究竟又是何,難道與歡喜的人親密一些就成了“不知廉恥”?
餘錦年不禁被嚴榮給氣笑了:“嚴大人,容我再糾正您兩個說法上的失誤之處。”
嚴榮氣憤之餘抬了抬眉毛。
餘錦年清了清嗓道:“這一呢,你口中這位天子驕子,如今是吃我的住我的,還要我給他發工錢,這搖錢樹一說委實不成立;這二呢,嚴大人您說以色侍人。哎呀,您也見著了,我這張臉在阿鴻麵前實在談不上叫‘色’,您這樣抬舉我,我還怪不好意思的……”
他又琢磨道:“若非要在這個問題上爭個是非對錯,應該說,是阿鴻以色侍我才對……另外,按照常理,嚴大人若是意在讓我離開季公子,此時難道不應當是先掏出五百兩銀票來?”
說著餘錦年伸出手,朝嚴榮勾了勾,真去討銀票。
嚴榮咯嘣一聲,簡直是將後槽牙給咬斷,噎得整張臉上都繃出了青筋,他上下牙齒用力一錯,擠出個:“餘老板,你好自為之罷!日後莫要怨旁人沒有提醒你。”
餘錦年笑眯眯:“自然。”
兩人一甩袖子,不歡而散。
餘錦年剛步出巷子,背後薑秉仁就從一棵樹後頭鑽了出來,背著餘錦年躡手躡腳地拐進巷裡去,三兩步奪到了嚴榮麵前,嚇了嚴榮一跳,他臉色正不好看,見了薑秉仁也沒好氣,問道:“薑少爺?你有何事?”
薑秉仁道:“你請年哥兒來瞧病?”
嚴榮:“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