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酥瓊葉(2 / 2)

醫食無憂[穿越] 青骨逆 9793 字 8個月前

餘錦年見他當真是被這話嚇著了,頓時覺得戲弄他一點意思都沒有,便發發慈悲坐端直了,正經道:“好了,不與你說笑。那我問你個問題。”

嚴榮洗耳恭聽,隻見少年稍偏了偏腦袋,從酒壺上嫋嫋蒸起的熱氣中望過來,道:“嚴大人,你那麼討厭我拐帶了你們季公子,那究竟是為何……還非要找我說話呢?”

“……”嚴榮怔住了,倏忽心下也慌張起來,他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先前他借劈震春這酒,澆五妹尋死覓活的這股愁,出了府,飄忽到不知哪條街,聞到胭脂水粉的香氣,便不由想到了餘錦年,於是鬼使神差地買下了一盒胭脂,買完了,才發覺無人可送,淒慘得很。

今日見了餘錦年來給姚兒看診,他也不知怎麼了,心裡難受得緊,就想與人說說話,想將心裡的一些不痛快倒出來,借著這陣清風一起卷走——當真是心隨意動,等自己回過神來,已經將胭脂送出手去了,還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惹人誤會。

丟死人了,嚴榮苦哈哈地聳了聳肩,酒意熏陶,他也沒了讀書人的刻板架子,上半身歪七扭八地靠在桌上,拈著餘錦年新烤出來的酥瓊葉哢吱哢吱地咬,也沒那精力去掐什麼之乎者也,破罐破摔道:“不知道,可能是因為……你慣好將人的話當做耳旁風罷。總覺得與你說話,似乎沒什麼負擔,很是輕鬆……”

餘錦年搖搖頭笑道:“嚴大人,若是你往日都像今天一樣,與五小姐好好說話,或許你們兄妹也不至於到今天這步田地,五小姐也就不會去尋短見。”

嚴榮似吃了一口黃連,苦道:“我往日很招人厭煩?”

“一般般煩人罷。”餘錦年想了想,吃了一口酥瓊葉,又飲下一杯溫熱的劈震春,美滋滋覺得身體都舒暢了,才繼續說著駭人聽聞的話,“……就是讓人很想套你麻袋。”

嚴榮:“……姚兒也是這樣看我的?”

餘錦年撇撇嘴:“那我不知道,你去問她。”

嚴榮受了很大打擊,又咕咚咚灌了半壺酒下去,餘錦年眼見他臉皮底下都紅透了,整個腦袋像是隻熟爛了的蘋果,顯然是身體的解酒功能太差,是屬於天生不該多飲的那類人,但礙於他此時愁苦萬分,餘錦年也就沒有阻止,任他暢飲去了。

過了會兒,廚下將做好的餛飩端了上來,豬肉白菜餡兒的,大尾巴,飄在湯碗裡似一朵朵雲彩,餘錦年撈起來吃得正痛快,忽地眼前瓷碗似長了腿腳,呲溜一聲跑遠了。

他怒騰騰地抬眼去看,見是徹底喝醉了的嚴榮,東搖西晃地抱著他的碗不給吃。

“你們都說我不疼姚兒。”嚴榮突然喊道。

餘錦年指天道:“我沒說。”

“這個家,我、我是……最疼姚兒的!”

因是家中唯一的小女娘,嚴榮最疼嚴玉姚,嚴玉姚也與他關係最為深厚。

他知道父親將嚴玉姚過繼來,是存了有朝一日叫她去聯親的意思,家裡兄弟幾個都知道,祖母也知,他自己不認為有什麼不妥,畢竟嚴玉姚是孤女,跟著他們日子還好過些。所以這些年,對嚴玉姚的教養儘是為了她以後能做一個端莊賢惠的當家主母。

小妹嬌巧可愛,又雙親早逝,他看著不由心生關憐,總是想著在力所能及內給她更多疼愛,有時小妹與其他兄弟爭吵起來,他也時時站在小妹這旁替她撐腰。小妹談婚論嫁時,還是他向父親推薦了為人正直的倉部郎,甚至一力促成此事,他與那年輕官郎有私交,心想著嫁倉部郎總好過去嫁一個不知人品底細的。

今次老太太過壽,哪個兄弟回來祝壽,回程時便要將嚴玉姚一並帶回去,嚴榮又怕女兒家與其他幾個哥哥不親,路上寂寞,便自告奮勇回來接小妹。

想及此,嚴榮哭訴道:“我這般向著小妹,小妹卻轉頭就去懸梁!”

餘錦年:“是是是,那你先把餛飩還給我,我很餓的。”

嚴榮“哦”了一聲,隻是人一醉,力道就難免失去控製,他將碗震桌一置,湯湯水水頃刻灑了一桌子,餘錦年也難以嫌棄,湊湊合合扒了其中的餛飩來吃。

他一隻胳膊撐著臉,邊看餘錦年吃東西邊嘟囔道:“我不知道她想嫁誰嗎,那姓曹的!可那是個商戶,吃了今日指不定就吃不上明日,姚兒跟著他有什麼好?那倉部郎雖如今還隻是個六品朝官,卻與我關係匪淺,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又有什麼不好?我不明白……”

餘錦年歎氣道:“嚴大人,你有沒有遇到過什麼令你眼前一亮、讓你難以忘懷、讓你不顧一切,哪怕是拋官棄爵,也想和她在一起的人?”

嚴榮看著頭上閣頂,絞儘腦汁地想了起來,但實在是腦中空空。

想也如此,他這樣的人,哪裡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滋味是如何抓耳撓腮,欲罷不能。

“阿鴻之與我,曹公子之與五小姐,就是這樣的人。”餘錦年說,“無所謂是否登對,隻是有一瞬間認定了,那這輩子就是他,沒什麼道理可講的。”

嚴榮又說:“這叫私定終身,這不合禮法!”

餘錦年抿唇道:“我不否認你所說的世俗禮法,也不否認世間大多數人都在恪守它。你儘可以謾罵我,也可以用儘手段,隻因為我是你眼中不合群的那個,但是終究,要不要離開阿鴻是我自己的事。五小姐也是如此,你可以說她錯,說她不合禮法,說她忘恩負義,但好壞說儘,她選擇如何,是她自己的意思,包括尋死。”

嚴榮辯駁道:“我是他的哥哥,給她訂親事的是父親,她理應……”

“可她是個人。”餘錦年一皺眉,反問道,“是人就有自己的想法,就可以去死,你能如何?綁住她的手腳,將她塞上花轎,數月後再迎回一枚牌位?當然,這些都隨便你,畢竟你才是她兄長,我隻是個治病救人的小郎中而已,還是你花錢賣一個時辰來陪你說話的。”

嚴榮不解道:“你的意思是、是我不對了?我為她好,想許她一個更好的人家,是我不對?她說什麼……什麼將她賣了,她的婚事能讓我們嚴家更好,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不對,你們都沒錯,隻是身不由己罷了。”餘錦年終於在百般折磨中吃完了餛飩,便又以酒漱口,火|辣辣地清了下喉嚨,“嚴大人,假如,我說假如……”

嚴榮醉醺醺地盯著他看,挑挑眉頭示意他說。

餘錦年道:“假如五小姐的眼病是胎中宿疾,若想痊愈須得以藥攻毒,隻是這藥性峻烈迅猛,極大可能使自身胎宮受損,以後子嗣艱難。雖然僅以緩藥醫好目盲,我也能做到,隻是瘀積之宿毒非猛藥不可解也,否則不出三年五載,五小姐必會頭痛欲裂而亡……嚴大人,此種狀況,你待如何?”

嚴榮霍然直起了身子,仿佛一瞬間清醒了,直愣愣地問道:“什麼意思?”

餘錦年喚來門外小廝,討了濕手巾擦了擦手指,慢吞吞答道:“便是話中的意思。是瞞著五小姐,讓她風光大嫁、懷胎生子,以鞏固你們嚴家的權勢……還是要救五小姐的命?反正人都嫁過去了,過個五六年她若是香消玉殞,留下個奶娃兒,指不定還能讓你們翁婿之間關係更為深厚呢。”

嚴榮伸手抓住了餘錦年的衣角,驚惑道:“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餘錦年回頭看見嚴榮的大紅臉上還染著兩團詭異的酡紅,甚是滑稽,不由笑盈盈地說:“不是說了,是‘假如’麼?而且嚴大人你自己說的嘛,你最疼五小姐了。”

嚴榮還要再說,小閣的門忽地被人推開了。

一陣冷風灌了進來,卷起幾片園中殘葉,簌剌剌地刮在人的臉上,二人均不約而同地眯起了眼睛,看到是一名小廝領著個身形俊美的男人。

那男人衣袂鼓舞,淡然出聲了,說是寒暄,話裡總透著些冷意,可若說是不懷好意,臉上偏生還勾著一絲笑容,他施施然走進來,順著嚴榮牽扯少年衣角的那隻手,一直看到了餘錦年粉撲撲的臉上,之後赫赫然在少年頸側凝固住了,隨即周身寒意銳增,森森道:“嚴大人與餘老板挑胭弄脂,臨景賞酒,怎麼也不叫上季某一起?”

嚴榮心裡霍然一涼,心道:完了,今日這手保不住了。

餘錦年心裡也霍然一涼,心想:完了,今日家裡的搓衣板要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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